书接上回,甄嬛惴惴问端妃道:“人究竟做多少恶事,才至令来世‘不得人身’?这个惩罚究竟是如何衡量出来的?”
端妃听罢此言,竟垂下眼睑,沉吟不语,半晌,方徐徐道:“并非我不愿告知妹妹,实在是一言难尽。”
甄嬛见状,遂莞尔一笑道:“既如此,妹妹也不好勉强。只是,换做别人倒也罢了……”
“你还是放不下敬妃?”
“是啊,关乎胧月的养母,便不得不多问一句。若不然,心中也难安。”
端妃神色肃然地点点头,沉静道:“你大概觉得,此案对敬妃量刑过重,所以心中不平,是吧?”甄嬛牵动了一下嘴角,欲语还休。
端妃悠悠道:“也好,那我便以敬妃为例——说与妹妹听听,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且不必过分介怀。”
“是。娘娘请讲。”
“原本,敬妃是有些福报的,不该得此结果,可惜,她却被一时的贪欲迷了心智,终至铸成大错——徒将福报耗尽不说,还倒欠业债需要抵偿。追根究底,是她自己心智不明,也怨不得别人。”
“怪我,是我拉她下了水,是我害了她……”甄嬛忍不住负疚自责道。
“不,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更何况,这种结果原本就是她自己‘求来的’,我们真真是爱莫能助。”
“‘她自己求来的?’这话怎么说?”甄嬛诧异道。
1:自酿苦酒自己尝,休怪世道风不良,因缘果报无私弊,到头自甘领罚赏。
“此事说来话长。”言及至此,端妃止了口,遂端起面前的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甄嬛似有所悟,试探道:“难不成,是因我从甘露寺回来,把敬妃姐姐‘惊着’了?”
“这只是其一。”
“呃,难不成还有别的因由?”
“亦或许是因你的那一句——‘若论品德资历,难道敬妃姐姐便做不得贵妃么’?”
“娘娘的意思,敬妃姐姐亦是‘贪慕贵妃之位’?”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乃人之常情。只是,她不该‘贪物失心,不择手段’。”
“贪物失心,不择手段?”
“是啊,苏培盛,崔槿汐,瑛贵人,三阿哥,孙答应与那名侍卫,皆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咄咄逼人,非要将人置于死地?若是有人要谋害她,她奋起反击倒也情有可原,可她分明只想把他们作为与你联盟的‘筹码与工具’——还有留住胧月,仅此而已。
为了助你扳倒皇后,还不惜挑唆胧月蓄意构陷。后来还要帮你‘弑君屠龙’……她所做的一切事,皆是为了‘个人贪欲’,而非‘利益他人’。
虽然此生看似赢到了最后,殊不知,这样的业障很可怕,那些因她而死的‘冤魂怨鬼们’,来世还会化身为她的‘冤亲债主’,找她寻仇。如此循环往复,这仇怨何时能了结?”
“娘娘……”
“怎么了?”
“嫔妾记得您刚才说,敬妃姐姐来‘世不得人身’,竟‘是她自己求来的’?嫔妾始终不解,这究竟怎么个缘故?”
“你从甘露寺回来后,她曾在神前发愿,只要能留住胧月,她宁愿破戒杀人,哪怕‘来世不得人身’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唉,到底是敬妃姐姐多虑了。彼时,我身怀有孕,且被皇后虎视眈眈、伺机谋算,自身尚且自顾不暇,哪里会急于要回胧月?也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多亲近胧月,弥补一些身为生母的亏欠罢了。”
“你如何想的不重要,要紧的是,此时的敬妃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加之四阿哥每每去她那里接胧月,皆是不由分说接了便走,这更让敬妃如坐针毡,难以自持。”
“所以,惶惶不可终日的敬妃姐姐,便在神前许愿:‘只要能留住胧月,她情愿不择手段破戒作孽——即便来世当牛做马,亦在所不惜?”
“是的。”
“终究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回宫,或许她也不至于……”
“妹妹也无需自责,其实,即便她自己不发愿,来世也一样‘难得人身’。”
“这话怎么说?”
“每个人自身福报‘多少’不同,很难一概而论。比方说,一个人若累世积了许多的功德福报,且还又附加了一些祖德,那么,此生即便造些恶业,也不至于‘现世现报’;虽然福报会相应地被扣除一些,可在此生却并不会显现出来。甚至,她的来世还会再次投身富贵、享受荣华——或随她意向,择愿而投。只有来世作恶多端,福报耗尽时,惩罚才会如约而至。”
“还有这样的说法?”
“是啊,譬如敬妃,原本自身的福报能混到‘贵妃位’便已即将耗尽,偏偏还要去杀生造业、又无剩余福报可抵,怎么能逃得过因果惩罚呢?既然此生罪孽已无可抵偿,便只能靠来世清算业债了。”
甄嬛听罢此言,不觉触动了心事,静默良久,方感慨道:“难怪嫔妾曾听闻‘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原来是‘因外还有因,果后另有果’。”
端妃点点头:“正是。”
“由此可见,敬妃姐姐亦‘并非福泽深厚之人’,只此一世便将福报耗尽……”言及至此,甄嬛忽然把脸一红,登时一阵心虚气短,忙掩住口,默默低头不语。
2:世俗肉眼皆浅薄,易为显象所迷惑,谁知背后潜缘由,真非真来恶非恶。
端妃见状,心下会意,便也不再言语。
甄嬛自觉无趣,便欲起身告辞,却见端妃又道:“午膳过后,我要去延庆殿交付敬妃的案子,妹妹可愿同去?”
甄嬛勉强道:“也好。”
端妃便笑道:“我不过随口问问,妹妹也可不去,亦非什么大事,不过是把案宗交由皇后存档,仅此而已。”
“那便烦请姐姐代妹妹向皇后问安吧。”甄嬛顺水推舟道。
“也好。”
“唉,连敬妃姐姐都得如此结果,由此及彼,联想到皇后——妹妹还真要为她捏把汗呢。”甄嬛幽幽道。
端妃听闻此言,知其心意,遂淡然一笑,摇头道:“妹妹若果真为皇后担心,竟大可不必。”
“呃?娘娘这话怎么说?”
“皇后完成使命后,便要回天复命,是否再入轮回,全凭娘娘个人的心意。”
“什么,难道皇后娘娘无需接受‘灵魂审判’么?比起敬妃,皇后娘娘的恶业更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否——有失公允?”甄嬛错愕道。
“‘恶业’?难道妹妹忘了,皇上回天之前是怎么说的?”
“忘倒是没忘,只是,妹妹以为,那只是皇上蓄意为宜修开脱罪责罢了,不足为信。”
“不,皇上所言句句属实。妹妹有所不知,宜修早在入世之前,便已了然她的人生剧本。她一早便知道——自己在此生中将要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且会有怎样的境遇、怎样的结局,就连弘辉的夭折,皆在她的选择预料之中。”
“什么?莫非端妃娘娘是在与嫔妾说笑么?”甄嬛难以置信道。
“你看我像在与你说笑么?”端妃神情凝重道。
“娘娘……也就是说,宜修明知自己此生会‘心碎失子’、遭遇‘横刀夺爱’,最终还要被困死景仁宫,但她还是甘愿下世为人——完成此劫?是这个意思么?”
“是。”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难不成皇后娘娘是来人间‘苦修’的,她为何要选择这样的人生?”
“呵呵,若不然,为何叫‘宜修’呢?”
“‘宜修’?——即然如此,修行者怎可血染双手、残害龙胎?”
“修行者,重在她的‘发心’。宜修的发心是好的,是‘利益众生’的。谁说修行者不可以杀人?只要是为了‘利益更多的人’,杀几个‘祸根孽胎’又有何妨?”
“她残害龙胎是为了‘利益更多众生’?”
“当然。防患皇家‘父子、手足’自相残杀,避免将士们各为其主、刀兵四起,难道这不属于‘利益更多众生’么?”
“若如此说,妹妹倒也无言以对了。”
“妹妹,将心比心,若你在投生之前,便知道此生会经历这样的苦心煎熬,你会选择宜修这样的人生么?”
“我?……”
“是啊,明知自己虽为皇后,却不得君心,还要承受丧子之痛,隐忍宠妃的欺凌、最后还要落得一个被囚禁至死的下场?”
甄嬛瞬间气馁,无力道:“若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我情愿出家为尼,终其一生。”
“所以说啊,你我皆不到的事,宜修却能主动选择,何其难得?
更要紧的是,她下世之前,曾被提醒过,‘此去不但结局潦倒,且可能会因屡造杀业而被‘倒扣功德’。然,宜修还是毅然决然地下来了——‘恶人’总得有人当,为了更多的人能安居乐业,她情愿被‘罚扣功德’……”
“端妃娘娘——”
“怎么?”
“午膳后,我想与您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甄嬛神情恳切道。
端妃先是一怔,旋即便会心一笑,颔首道:“好。午膳过后,我在此等你。”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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