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oBao故事   父亲和栗园（随笔）

走过一条数丈长的斜上坡，平铺的荒地便在眼前展开。此处地势宽广，背风向阳。父亲刚成家时，家境并不好。亲戚送来些板栗苗，父亲才决定在这里种板栗谋生。

清晨，天色正笼罩着一层黑纱。父亲扛起农具，走过数丈长的斜上坡，便消失在视野中，等天色真正昏暗时才能再见他的身影，和一盏孤灯。

日复一日，板栗破壳，顶出嫩芽，冲出土壤，鲜活的栗树苗高过小孩的头顶。微风吹过，郁郁葱葱。父亲风尘仆仆，悉心呵护，赋予了这土地和未来家庭一片生机。

失衡的时刻，万物都会经历。父亲生病能扛过去，因肩上有温饱家庭的重责。但栗树却不能。豆大的雨滴砸到土地，砸到苗圃，砸到望眼欲穿的玻璃上——栗树在辽阔的山坡上发出暴雨的呼啸。

雨后是暴晒。父亲用袖头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发现栗树上长出了红褐色的斑块。有大有小，就好像草垛燃起了一圈火逐渐蔓延。树皮干裂，叶片变褐。父亲换上更好的肥料也无法挽救。

那年的秋风，吹在人身上显得格外悲凉。悬在半空浑圆的艳阳，连根拔起的栗树，力竭的蝉鸣，浓烈的木香……父亲沉默良久，昔日的努力被深埋于黄土之下，徒留半片荒芜与无辜的哀伤。

但父亲并没有放弃栗园。几十棵健康的栗树和多年的积蓄是最后的冀望。为了跟上同年产果，父亲购买成品栗苗，加砧木，围树墩。彼时，即将迈入老年的父亲不再有什么奢求，除了栗园丰收。

水渠上潺潺的流水声，汇入一棵棵栗树，蚯蚓在水渍与泥土里蜷缩，一个微躬的身子和腿肚子上暴绽的青筋，顶着犁铧耕耘着厚实的泥土。栗树渐渐茂盛，父亲胸脯上汗水淋漓，看着周围的栗树，透出一种深情，被晒得黧黑的脸庞上露出难得的微笑。

艳阳高照，枝叶婆娑，黄土上斑驳的树影摇晃，像静静流逝的时光。

秋风轻柔地抚摸着栗树。父亲爬上栗树用一支长竹竿，在嫩绿色的枝叶上拍打。绿色的刺球外衣从树上掉落，被火钳迅速夹起又跳进竹篮。晒干的绿色外衣笑开了花。饱满的板栗，表层划一刀，伴石砂，掂勺糖，在锅中也咧开嘴笑着。板栗香甜。有了收成的日子也同样香甜。父亲同大家欢聚，只是他一头的白发格外醒目，眼角的三条鱼尾纹舒展，更像是饱经岁月侵蚀而划上的刀痕。

父亲卖的板栗钱，供我上学，供母亲治病，日子好过许多。但是，直到有一天，父亲真的老了，扛不动犁铧，更别提迈过那数尺的上坡。

父亲皱着眉头，不停地叹着气。他舍不得也不忍心把看了一辈子的栗园再转让给别人看，养了几十年的栗树再让给别人打。我和母亲相劝，最后父亲无奈选择移栽卖出。

几辆拖车散着浓烟来，捆着栗树，又散着浓烟去。父亲伛偻着腰在坡上注视，那栗树躺在后边，余晖洒下，嫩绿色的叶子上闪着幽微的光。硕大的栗园只剩两棵小树。

父亲忘不掉栗园，在寂寥的黄土上来回踱步。将两棵小树进行简单的养护后，背对着旭升的太阳，长叹了口气。

我去城里打拼时父亲已成耄耋老人。出村的那天，父亲执意要送我。我们翻过山坡，越过小溪，走过曾经的栗园。我走出很远时回头张望，父亲还站在坡上缓缓地向我挥手。我眼眶瞬间湿润。我仿佛看到那片栗园此刻就在父亲身后，就在父亲脚下，就扎根在那广袤的山坡上。郁郁葱葱。

栗树因父亲而葳蕤，父亲因栗树而丰盈。父亲一生虽艰辛曲折但仍靠着坚毅的心，栽出芬芳的草木与香甜的板栗，在家庭最艰难的时刻撑起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