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河文萃】我要去坝河

摘自《止语南山》公众号

作者：李焕龙

我要去坝河，这是二十多年的梦想。

从安康城到坝河镇去，公路里程不足50公里。以今人对乡道、村道的理解，那是水泥路在山林间的穿行，是青山绿水中的惬意之行，说去就去，多么随性！然而，对我来说，着实不易。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两次遭遇，让人心有余悸。

1996年冬季，陕西在县以下实行撤区并乡建镇改革，县级安康市的张滩区南部一片，由4个小乡并成了关家、坝河两个大乡。一个月后，听说两乡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搞得好，我就带着广播电台、有线电视台的记者赶去采访。谁知，从原张滩区公所的所在地张滩集镇上了通往坝河的“张坝公路”，汽车还没爬上头道山梁就测翻了，我们只好步行上了关家的农田建设现场，而没去成坝河。然而，当天中午，“电视台车翻”的消息已传进安康城，一下子传得满城风雨。我妻子闻讯后，一连在三个小时里打了六十多次传呼。我因步行减负，只扛摄像机上山而没带挎包，下山后赶到张滩集镇，找个电话机一回，妻子顿时哭了，说是听说我们的车翻了，又不见我回话，把她急坏了，正准备乘单位派的车来寻找呢。回去后我告诉她：上山的阴坡路，一化雪就是一摊烂泥，前边拉水泥的大车一碾，就是一两尺深的坑道。我们的北京吉普没有冲过去，就侧翻在烂泥中，人车无恙。可妻子因惊吓和着急过度，明明见我连个皮外伤都没有，却仍心惊胆战，一连几夜都被噩梦惊醒。

自此，我一提去坝河，去“张坝公路”，她就担惊受怕。

第三年开春，市委主要领导要去坝河调研，指名要我陪同采访，并写调查报告。我对妻子谎称是去张滩，但到中午，她又得知了不幸的消息：我们的车子刚进坝河地界，就在下坡时打滑了，多亏司机反应灵敏，一头扑进道路里侧的边沟里……这次，又没去成坝河。晚上回家时，我给妻子说：下山的路面是油饼石，下雨打滑，车刹不住，是这条路上的常事！我没什么，只是额头碰了个包，手肘擦破了一点皮……妻子沉默半晌，甩来一句：你以后嫑再去坝河了，提都嫑提！

时隔二十多年，我又要去坝河。虽然听说道路整修了好几次，路况好多了，但是，如何说服妻子呢？思来想去，还是先瞒着她为好。

2021年夏季，为了采访老省长徐山林当年担任安康地委副书记、安康县委书记时组织“公路大会战”的事迹，我到“张坝公路”沿线及老安康县的有关部门去采访当事人。经过三天寻访，得到了一系列感人的故事。当年的副县长张子美介绍：1986年元月，时任省农办副主任，全省最年轻（41岁）的厅级干部徐山林，被省委派回安康抓“大寨县”建设。可是，严重的春荒，给他当头一瓢冷水：修“大寨田”、建“大寨县”的前提，是抓好水利、交通等农业基层设施，及林特生产等多种经营建设，而不仅仅是修旱地、搞蛮干、报虚产！于是，他一连三年，在不同区域，分别发起百库千塘、山区公路、林特建园三个大会战。张滩区由于要修建许家河水库、大帽山林场等重大工程，把公路建设的速度放缓了，以致“张坝公路”成了“胡子工程”，从张滩上公正，再上小关，修了几次，还没过半，坝河成了全县最后几个不通公路的公社。1978年初夏，徐山林下了死命令：七八九三个月的大会战，必须保证全线畅通！区委书记罗发成、区长石昆山、副书记罗法昌背上干粮和草鞋，带上技术员，在这条路上踏勘了三天，讨论了三天，想出了一个“苦肉计”：通知十一个公社的书记到区公所开会，人到齐了，吃了早饭后，办公室主任说区委、区公所领导一清早就背着炸药上了小关粮站，叫他们一人捎带四十斤炸药上去开会。这点行李，对于这些三四十岁的农村干部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有的扛着，有的挑着，有的捆个绳子背着，一出门就赛跑，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可是，当翻过七里碥，一个个已是气喘吁吁；当赶完十五公里时好时坏的毛坯子公里，来到小关粮站，一个个腰疼背胀、呲牙咧嘴。区长看这熊样，一顿臭骂；区长吵毕，区委书记跺脚提问：这条路，修不修？公社书记们醒悟过来，齐声回答：修！随着这一声雄声群吼，十一个公社一起发力，迅速修完了“张坝公路”，顺带打通了张青、县财公路，全区新修121公里通社、通队公路，一举走在全县前列。

年过七旬的原市工商局局长、当年徐山林的秘书赵安祥讲了一个精彩故事：为了督促公路大会战进度，解决一线存在的实际问题，徐山林每隔两天要去一次工地。这天，雨过初晴，道路泥泞，他要去检查已修成的新路段水毁情况。吉普车越过李家梁的一个山包，刚能瞧见奔流的坝河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前边的道路瞬间落满土石，汽车的帆布棚也被打得叮咚乱响。司机一个急刹车，所有人连撞带吓得一个个心惊肉跳，一时间不知置身何处了。车外的响声一停，徐山林一把推开车门，就跳到了尘土飞扬的路面上，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就猛拍车身，叫大家下车活动筋骨，检查有无伤情。万幸，人都无恙，只是车头的铁皮盖子被一块硬石头给砸扁了。这时，在路里边开山取石的民工和公社、大队干部发现了险情，从隐蔽处奔过来，七嘴八舌地解释着、询问着。徐山林拂去头发间的尘土，问他们放石炮咋不安排警戒员，对方说有，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时有人在山头上喊叫，说是路滑，警戒员摔伤了，昏迷了。徐山林立即向山头奔去，边跑边喊：快叫卫生员！公社书记带着卫生员向前奔跑，大队支书组织民工继续作业，赵安祥及同车的干部、司机就地参加劳动，工地上一瞬间秩序井然。

全长38公里的“张坝公路”修通后，为农用物资交易、农副产品出山和山民出行带来了诸多便利。通车那天，沿线鞭炮阵阵、锣鼓声声，买不起鞭炮的村民就敲着瓷盆子、竹筒子，沿路狂奔着欢迎车队。然而，由于缺乏资金，开山难、架桥难，修路标准很低，既没打混凝土，又没修边沟，路里边也没做护坡，一遇下雨就是垮塌、泥石流，天晴又是满路灰尘，通行条件极差，公共汽车站的班车公示牌上都明确写着“晴通雨阻”。从坝河走出来的作家柯贤会说：我到张滩去上高中的头一天，就遇上了麻麻儿细雨，一路稀泥烂浆的，走下去穿烂了两双草鞋，害得我打了一周的赤脚片子……他刚讲完这个故事，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讲开了各自的历险记。

今年初夏，妻子和朋友走了一次“张坝公路”，是去采摘桑椹的。去时只知是到张滩，去后才知是在坝河，她回来就夸：坝河风光很好，处处有景点，简直是个大景区！接着点赞：“张坝公路”很美，是一条彩带！

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彩带呢？今天，我终于见识了！

“张坝公路”改造工程，于2020年8月动工，2022年2月竣工通车，目前的全线景况是：路基拓宽了，由单车道改为双车道；路面标准化，由土石路变为混凝土路；而且，外有护栏，里有边沟、护坡，两边均有绿化。为了裁弯取直，还架设了三座大桥，沿途小桥、涵洞比比皆是。这样的道路，行车自是安全、舒适。以往，爬坡上关家山顶，盘来绕去、这儿停那儿堵，随便都是一个小时，今天只用十几分钟就到了关家镇与坝河镇的交界处，看到了彩色的界牌，彩色的交通标识，彩色的候车点，彩色的路边植物和多彩的护坡壁画。

你看这候车点，有避雨遮阳的亭子，有歇脚缓气的条椅，还有分布于侧的垃圾桶，既方便乘客上下车和路人休息，也便利环卫工人收集垃圾。坝河镇党委书记鲁波说：更有利于我们创建文明路段、建设文明坝河！

你看这绿植，真有点讲究：路外边是正在盛开的格桑花，路里边是蓬勃向上的爬山虎。鲁波介绍：绿化加美化，外加满山绿林，使这段公路成了汉滨区内“最漂亮的生态路”！镇长代记鑫补充道：这也彰显了我们打造舒适人居环境，营造优美旅游环境，创造和谐投资环境的为民服务理念！

你看这壁画，一段一段，一幅一幅，写实写意，生动有趣。镇长代记鑫介绍：这幅《田园牧歌》，是宣传咱的农旅融合；这幅《硕果迎宾》，是推介咱的林特产品；这一组，是咱的五大产业园；这一组，是咱的山珍美食……

边看边说之间，我们已经开到了李家梁的山头上。主人示意停车，一行人被领到观景台。登上二层阁楼，便见一方胜景：绿油油的坝河水从平利县穿林而来，给巴山腹地甩出一条绿绸般的水袖，在圆乎乎胖乎乎的鱼头状老营盘山头拐了一个大大的漫湾，湾出一座绿水环绕、青山环抱的坝河集镇，然后缓缓东流，去旬阳市而入汉江。

哦，到坝河了！

哦，这就到了我曾因心惊胆战而牵肠挂肚、神往已久的坝河镇？

作家简介

李焕龙，安康市图书馆原馆长，陕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安康分会会长，安康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