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子时术之——郑注《学记》辨析（四）

四

【原文】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

郑注对本段首句：“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释谓：“术，当为遂，声之误也。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 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周礼》五百家为党，万二千五百家为遂。党属于乡，遂在远郊之外。”

注对本段第2句：“比年入学，中年考校。”释谓：“比年入学者，每岁来入也。”“中年考校”，“中犹间也。乡遂大夫间岁则考校学者之德行道艺。《周礼》三岁大比，乃考焉。”

注将“比年入学”，释谓：“学者每岁来入也”，不妥。因为学生在学校取得入学资格以后，只要修业年限未满，就必须每年都来上学，这是不用说的。这里所说“比年入学”，乃是说学生的年龄，在达到大学学制规定的入学年龄入学的意思。那么大学生是在多大年龄入学呢？根据《大戴礼·保傅》的记载：“古者年八岁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所谓“束发”，指15岁成童而言。可见大学是在15岁进入学校学习。注将“中年考校”释谓：“中犹间也。乡遂大夫间岁考校学者之德行道艺。《周礼》三岁大比，乃考焉。”他的这个解释完全错了。首先，释“中”为“间“，于字书无据。如《辞源》为“中”立了20个义项，无一是释“间”的。释“中”为间，完全是注者个人的一种认识，不足为凭。结合本句的具体语境，“中”字乃是在一年中间的意义上使用的。何以见得？这由下一段所讲“教之大伦”：“未卜禘不视学”，即未占卜确定天子诸侯祭祀先祖的夏禘大典的时间之前，不到大学去考校学生的学业与品德。天子诸侯在夏禘之后去大学“视学”，那不正是在一年的中间吗？其次，注者将大学学生学习过程中阶段性正常检查验收，与乡遂地方官对属下学校学生德行道艺的考校，与朝廷的“三岁大比”选拔人才，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注对本段第3句：“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释谓：“离经，断句绝也。辨志，谓别其心意所趣乡也。知类，知事义之比也。强立，临事不惑也。不反，不违失师道。”

注释“离经”为“断句绝也”，意谓为经典中的文字分章（段）断句，这个解释是对的。由于古代的经典，文字是写在竹木简上的，一篇文章从头到尾字字相连，没有句逗标点符号将其分开，学者读之不知所云。因此学者学习时将连着的文字，按照字词的含义和语言表达的习惯，在它们未表达完意思的地方用逗号，在表达完意思的地方用句号，将它们断开。然后再将几个表述同一意思的几句话，组成一个章（段）。所以分章（段）断句，乃是古人学习的第一步，为下一步的熟读深思打下基础。注释“辨志”为“谓别其心意所趣乡也。”“趣乡”，即辨别学生的志向是志存高远，还是委琐不堪。这个解释也是对的。但注释“知类”为“知事义之比也”，不妥。因为，这里说的所谓“知类”，乃是逻辑上的一个概念，即比较不同事物，通过探讨研究，而知道它们在逻辑类概念层级上的共同点的意思。“知事义之比”，仅只是表示比较不同事物的意思，“比”与“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本句在“知类”后还有“通达”一词，表示畅通无阻的意思。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结合本句具体的语境，乃是表示能熟练运用逻辑类概念层级思维的方法，创造性地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注释“强立”为“临事不惑也”，也就是有主见，遇到事情不慌乱疑惑。注释“不反”，为“不违失师道”，意谓不违背老师的教导。注对“强立”与“不反”两个词的解释，实际上从正反两方面解释了原文“强立而不反”这句话。注者从字面上所作对这两个词的解释，虽大致不错，但没有把句意说透。结合本句具体的语境，本句的上句“知类通达”，是对九年级大学毕业生在“智育”方面的要求；本句“强立而不反”，乃是对九年级大学毕业生在“德育”方面的要求。其核心意涵应是整个大学教育宗旨所要求的：修成坚强的善良人性品质，以“化民易俗”的社会责任为已任，不为社会上“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等社会不公的现象所动摇。从学校对九年级大学毕业生的这个要求看来，的确很高。可是话得说回来，要不然怎么能给他们“大成”这样的“荣誉”称号呢？

关于本联合复合长句，它讲了大学九年的五次考校要求，注者只解释了其首尾一年与九年两次的考校要求，对中间三、五、七年这三次的考校要求，一字一词未作解释，实在是不妥。因为这三次考校，每次考校都是考二年的学习内容，三次考校实际上占了大学九年中的六年，也就是三分之二的时间。如果说一年段是头，九年段是脚，中间这六年三段便是身体的主要部分。从这三个阶段的考校要求看，在智育方面：考校“敬业”、即专心致志，熟读所学经典，初步领会其所包含的道理。“博习”，即理论联系实际，广泛进行社会实践，使书本上的死知识变成活知识。“论学”，即在与师友讨论学术问题时，能对学术问题发表自己独立的见解。在德育方面：考校“乐群”，即在日常生活与学习过程中，能与同学们友好愉快相处。“亲师”，即在学习过程中，更多的接近老师，与老师结成亲密的关系。“取友”，即在日常生活与学习的过程中，能选择与自己志趣相投，能一起切磋学问的同学为朋友。一个学生不正是在这16岁到21岁，由成童变成成人的6年过程，讲究学问，修养德行，基本形成善良的人性品质，与初步的能运用逻辑思维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的吗？正是这一阶段的学有“小成”为最后的学有“大成”，打下坚实的基础。对这占据九年大学教育主体地位的六年岂可轻易的忽略过去！

注对本段第4句：“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释谓：“怀，来也，安也。”

注对本句只解释了一个“怀”字，而且把这“怀”解释为“来也，安也”的意思，明显超出了原文只是“心存想念”的含义范围。这由与其相对待的近者只是表示感情上的“说”即喜悦可证。且不说他对这个字的解释不对，即使解释对了，也不能弥补他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缺失。本句的重点难点不在“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这一分句上，而是在它的前一分句“足以化民易俗”的“化民易俗”，和本复合句的最后结句“此大学之道也”上。“化民易俗”，即改变民性恶劣为善良，改变社会陋俗为美俗的意思。“化民易俗”，乃是大学对学生通过九年五个阶段的教育所要达到的结果、目的。注者对“化民”一词，在首段他就没有解释得了，在这里他对“化民易俗”这一说法解释不了乃是必然的结果。本句最后的结句：“此大学之道也”，它不只是本句的结句，因为本句是对大学九年五个阶段教育全过程的结果总结，所以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说：“这就是大学教育运行的基本规律。道，指事物的发展规律而言。

注对本段最后一句：“《记》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释谓：“蛾，蚍蜉也。蚍蜉之子，微虫耳，时术蚍蜉之所为，其功乃复成大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