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吕富：侍母记（贰）

一、这就是娘

今天是12月20日，天公依然不作美，跟昨天一样，下着毛毛细雨。

昨晚见娘好多了，心里踏实，因此睡得很好。

今天起得比以往都早。想着娘还没吃早餐，赶紧去买了早餐，给娘送去。

娘有气无力地说：怎么吃得下啊！昨天吃了胃药，胃没事了，饭也会吃了，可到下半夜就咳个不停，看看我这身体，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

妈，您昨晚怎么不叫我一声，好送您去医院。

娘说，半夜三更的，麻烦你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病。

娘咳了半夜，居然还这样轻描淡画，居然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想麻烦，不禁一阵阵心酸，眼眶一下子热起来。

赶紧送娘去诊所，医生检查后说娘感冒了，吃点药就没事，并开了80多元的药，当我付钱时，娘竟颤巍巍的从衣袋里拿出钱，死活要自己付，并唠叨说：你每个月已经给了那么多钱，什么事都要麻烦你，已过意不去了。

心一下子酸起来，鼻一下子热起来，娘这是在跟儿算养她老人家的账啊！

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鬼门关走三遭，一把屎一把尿，小米粥一口一口喂我们长大，娘怎么不算一算啊？！

回来路上，眼睛胀胀的。想着娘辛辛苦苦养我们长大，日日夜夜为我们操心，一辈子，到老了，当需要儿女们照顾了，儿女们为她老人家仅仅做了一点点，居然连麻烦的话都说出来，甚至还算起账来。有时给她老人家照顾得稍微多一点，细心了一点，娘就一百个不自在，一千个不自在，字里行间说出来都是歉疚，好像这辈子该想的，该照顾的，应该都是子女，好像这辈子就是为儿女做牛做马来的，而享受照顾的，不该是娘自已。

这就是娘！这就是老一辈中国的母亲！

这时候，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回到家，叫娘先喝点粥，这样吃药才不伤胃。娘勉强喝了一点点，说实在喝不下。尔后喂娘吃了药，娘再三催我去公司，并说自己没事，叫我放心。

再三叮嘱娘中餐不要烧，娘这才点点头。

到公司后，满脑子都是娘纤弱的身影，头绪乱得很，也无心处理事务，忙打电话给妻，商量娘中餐吃什么。妻叫我别费心，她自有安排。

中午到家，妻已先给娘做好了饭。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一小碗米饭，还有娘平时最爱吃的蚕豆。送去后，看娘似乎面色不错，还没等我开口，就抢先说：早上的药真灵，吃一次就好多了。见送来的是豆腐脑和蚕豆，尤其高兴的，连说这两样好，这两样好！

我说：妈，好吃就多吃点，娘连连说好，并叫我回去吃饭。

匆匆吃罢中饭，心里惦记着娘到底中餐吃得怎样，又来到娘家，问娘中饭吃得怎样，娘一脸高兴，连说好吃，并说雪花的豆腐脑烧得那么好吃，自己都烧不来。说中餐吃得好多，半碗米饭，小碗豆腐脑差不多吃完，蚕豆也吃了很多。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笑得好开心，好憨厚。

见娘这般高兴，甚是欣慰。本来这几天担心娘，心里似有一块石头悬着，见娘好多了，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

二、异乡明月夜

今晚月儿特别圆，可是不在故乡，而在异乡！

来新疆旅游已经第八天了，晚上很是挂念着娘。虽然才数日，可内心总感觉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记得出发的那天早上，告别娘，娘说自己现在又没事，会吃会烧，叫我好好在外，不必牵挂。

当我说这次去新疆旅游，整个行程要十多天时，娘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而且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着我。不过这种表情就一闪而过，马上就说没事没事。说着站起身来，装作轻松，要送送我。

我搀扶着娘，一起到楼下。

上车后，放下车窗，向娘挥挥手示意告别，娘则站在路边，怔怔看着我渐行渐远的汽车影子，久久不忍离去。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刹那间顿生悔意，怅然若失。

今晚住在独库公路上的奎屯，边上是那拉提大草原。已是晩上十点半了，太阳还刚刚从天山下去，圆圆的满月，却早已静悄悄挂在蓝蓝的天宇中，天山顶峰的积雪，千年不化的冰川，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次旅游，我们一行四人，我和妻子，还有二位博士朋友。晚餐罢，我们来到草原上散步，天南海北的聊着，博士朋友博大渊深的知识，令我肃然起敬。

踏着软绵绵的草地，沐着如水的月光，我们流连忘返，陶醉在边疆的风光里。

聊着聊着，忽然聊到昨天在喀纳斯湖旅游的一个感人场景：4个儿子一人一只角抬着轮椅上的老娘，后面跟着两女儿提着行装。老人家很老了，看样子都快九十岁了，斜躺在轮椅上。喀纳斯的天气有点凉，气温只有10来度，4个儿子还是抬得满头大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所有游客都震惊了，不由自主地齐刷刷退开两旁，并以最敬佩的眼光目送这一家先过。有的还举起双手，竖起大拇指，由衷的点赞。

当时我们看到感动极了，平生第一次碰到这种震撼的场景。本想拍几张照片，又怕打扰他们。

后来我们调侃说，要是当时能拍下来，发到网上，没准能感动一代人，成为网红也说不定。

现在想起来真非常遗憾。

尔后话题都不约而同地聊到了父母。都说我们这辈的父母实在太苦了，以前条件差，想吃没得吃，别说旅游了。现在条件好了，想带他们旅游，已经走不动了。言下都十分愧疚。

月光下，朦胧中，每个人的双眸都似有晶莹泪花。

恰在这时，手机响起，接通是娘的声音，急切问我在外怎么样？好不好？不知听谁说新疆很乱，说自己好担心，并叮嘱我在外小心，乱的话早点回来。

我告诉娘在外一切都好，娘这才放下心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当此时，离家几千里，异乡明月夜，想着娘刚才来电话的殷切情景，想着“儿行千里母担忧”，想着家乡，浓浓的别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三、看望姨妈

今早正准备上班去，娘已站在我的车旁，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想去看看娘姨（娘唯一的亲妹妹），说娘姨身体不好，想去看看，说自己想妹妹了。话语里有种殷切的思念和期待。

我说娘，您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娘说就下午去，我说好。

中饭后，我稍事休息，娘早已在门外等候，手里拿着一小袋苹果，我问娘，带这么几个苹果干什么？娘说这是你前几天送的苹果，自己舍不得多吃，特地省下来，这次去看娘姨，带给她尝尝。

我说娘，苹果有的是，不要省，喜欢就多吃。一旁的妻接过娘手中苹果，想送回去。

娘不知就里，急了，过去想拿回来。我扑到娘的耳边，说送娘姨的苹果再去家里拿，有的是，这些苹果叫娘自己吃。娘这才无话。

扶娘上车，开到超市，问娘买什么礼品？娘说买箱牛奶，买把香蕉，买几串葡萄，再买箱饼干，问娘还要买什么？娘说够了，多了吃不完，下次去看再买，一一依娘。

明明是妻扶娘上的车，开出一段路后，娘忽然想起：雪花呢？是不是刚才上车忘了，把她一个人落在了超市？叫我赶快回去接。

坐在后座的妻嗤嗤地笑了起来，假装不搭理，逗娘开心。娘耳背，自然听不到。

看我还不开回去，更急了，一个劲地催我，我笑着大声叫娘回头看。一看在，娘哑然失笑：瞧我这记性！

开车去娘姨家就十多分钟路程。少年时走路去，要两个多小时。那时我家穷，娘姨家稍好一些，碰到饥荒，家里无米下锅，娘就给我一个米袋，叫我跑跑快点，去娘姨家背几升米回来。

到后，娘姨看到我手中的米袋，就知道咋回事，赶紧盛上四五升米。有时看时间还早，就给我烧点吃的，迟了，就给口水喝，叫我赶紧回家，别耽误了你娘烧晚饭。

回来路上，我是紧赶慢赶，半走半跑，夏天大汗淋漓，冬天汗湿衣衫。到家后，娘早已站在门外张望，接过米袋，赶紧生起炊烟……

往事如烟，拂去还来。一恍间四十多年过去，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而今二位娘皆已年过古稀。一位生我养我，养育之恩山高水深；一位是我的至亲，对我家有大恩大德。娘身体不好，娘姨老年痴呆；姐姐说的妹妹听不清，妹妹说的姐姐听不懂；一个说东，一个说西；说到高兴就笑，说到伤心就哭；四只手紧紧拉在一起，唠唠叨叨。看似滑稽，实则心酸！

我和妻静静待在一旁，尽量不插嘴，把空间全让出，让两个娘待个够，说个够，笑个够，哭个够……

四、寒冬里，娘皲裂的手

刚写好标题，就泪流满面！

想写温馨语，又想不出别的词！

窗外北风呼啸，雨雪交加。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尤其放心不下娘。不知娘吃饭了没？冷不冷？身体好吗？虽然近在咫尺，日日相见，却是百般牵挂。

于是急匆匆吃过晚饭，来到娘家。娘也刚吃了饭，梳洗罢，正在把手指上缠着的橡皮胶布撕掉，把新的橡皮胶布缠上。

仔细看，却是一小张止痛胶布。我问娘，医用橡皮胶没有吗？娘说去买过了，没买到。

我嗔怪娘，怎么不说声？娘说这点小事，不想麻烦你。

是我疏忽了！

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转身立即去买。娘在后面叫，不焦急，明天买来也不迟。

立马开车去药店买来。娘心疼了，说这么冷的天，外面又下着雪，看把你急的，害得你辛苦跑一趟，早知如此，不会让你看到。说后一脸愧疚。

看着娘皲裂的手，心如刀割。

每年冬天，是娘最最苦难的日子，娘的双手还有双脚就皲裂开，刀割一样，鲜血淋淋，任凭怎么治都治不好。早上起来梳洗后，双手双脚擦上防裂膏，再在开裂处缠上橡皮胶布，到晚梳洗后，又要缠上。

赶忙剪来橡皮胶布，一条条帮娘缠上。娘推辞着，要自己来。我坚持，娘再也不说什么，伸出双手。

这一幕，仿佛在医院里，我像护士，娘像病人。

我在细心地缠着，娘在自言自语着，话语意味深长。说以前生你们兄弟姐妹六个，生活是多么艰苦。想吃没得吃，想穿没得穿。做月子又没人照顾，烧饭洗衣做家务，一切都要靠自己。这是月里没做好落下的后遗症。

想想那时，黄莲苦啊！说后老泪纵横。

我问娘疼吗？娘轻描淡画，说一点点，不要紧。冬天会很快过去，待明年开春，天气转暖，“开筋”（方言开裂的意思）自然会好，叫我别担心。

娘是在安慰我，装着轻松。

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农耕是闲了，可娘却是闲不得。纵使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娘都要为我们兄弟姐妹做双千层底布鞋。不然我们没鞋穿。

搞好浆糊，寻来旧布，一层浆糊，一层旧布，纳到一厘米左右厚，再找两块稍新的布料当面子压好。娘穿针引线，在千层底上密密麻麻“切”（订）着，用土话讲叫做“切鞋底”。

一双千层底布鞋，纵使别的事情一点不做，娘至少要做五六天。纳鞋底要一天，“切”鞋底要两三天，做鞋面到成鞋，又要两三天。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古诗的画面不由自主映入眼帘。

而今娘年已九十，如烟往事虽远犹近。寒冬腊月娘做鞋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只见娘的双手处处皲裂，还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冻疮，手无完肤，缠满了橡皮胶布，碰巧有的地方没缠到，娘“切鞋底”时用力过猛，拉线时不小心碰到伤口，一下子鲜血喷涌，让人看得胆颤心惊。娘却没事人一般，找块破布擦干伤口上的血迹，缠上橡皮胶布，继续着。

一双鞋，得小心地穿，到穿破时都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加上父亲和娘自己，要做八双布鞋，几乎够娘忙一个冬天。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最怀念的还是娘的千层底布鞋，冬暖夏凉，冰天雪地不打滑，合脚又好走。

都说十指尖尖连心痛，裂在娘手，痛在儿心。条条裂纹，是娘岁月沧桑的印记；道道血痕，是儿欠娘的辛酸账啊！

五、一个麦饼

腊月十五中午，给娘送午餐，较以往稍迟了些。看娘已经在吃了，手里拿着半个麦饼，另半个放在盆里。看样子应该很好吃，以至于我到眼前才发现。

娘看到我送午餐来，好是惊讶：不是已经送了吗？怎么又送？

我更惊讶，明明没送，怎么说送了？难道是娘老糊涂了？虽说娘已是九旬老人，且体弱多病。可娘一向条理分明，清头得很，不像啊。

再三向娘解释，麦饼不是我送的。娘又叫我打电话问问兄弟姐妹，看有没有他们送的？可逐一问个遍，都说没有。

这可怎么办呀？麦饼都吃了，却不知道是谁送的？娘放下麦饼，陷入沉思，很是不安。

叫我再想想看，会是谁送的？说人家好心送来，礼轻情重，不要把别人恩情埋没了。

娘一生讲究邻居碗对碗，亲戚篮对篮。不随随便便吃人家的东西，哪怕一点点，都要记取别人的好。

岁月的脚步好快啊，转眼到了新年。

正月初三上午，我睡了懒觉，起来都十点多了，于是匆匆梳洗了下，就去娘那里，告诉娘，中餐可能要迟些，娘说没事，说自己早上也起得晚。

这时候看窗外，纷纷扬扬，白茫茫一片。我告诉娘，下雪了。娘看了一下窗外，笑了笑：难怪这么冷。

挨着娘，围着取暖器，聊着天，忽然听见有推门声，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娘姨、娘姨地叫着。娘耳背听不见。我好生纳闷，哪有叫娘娘姨我不认识的？

忙起身相迎，用手拉了拉娘，娘猛一抬头，看见中年妇女，立马喜上眉梢。

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个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包着，打开来是一个麦饼，并双手捧上：娘姨您趁热吃，还是滚烫的。上次送来您睡着了，因此不敢打扰。

原来如此。今日要是不碰到，都忘了上次送麦饼的事。

我好生感动，同时又非常难为情。娘那么老了，还这样有情相看。连忙让坐，连连道谢。

中年妇女急着要回去，说自己还没吃饭，做好就急着送来，怕凉了。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头上还有几片没有融化掉的雪花。

平白无故冒出了个表姐，我好生惊奇，于是问娘，娘这才道出了七十多年前的一个故事。

那是在解放前，当时娘还只十五六岁，到处兵荒马乱，战火纷飞。

姨丈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押去前方打仗，生死不明。绿壳就把娘姨抓去当老婆，娘姨拼死不从，就把娘姨吊起来打，不给饭吃。一个月黑风高夜，娘姨趁看管她的绿壳睡去，偷偷跑下山，半夜来敲门求救，是我们收留了她，把她藏起来，给她饭吃，给她衣穿。当时你外公冒着生命危险，要是被绿壳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候绿壳横行乡里，经常下山抢钱抢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家祖上曾是富户，有房屋十多间，良田几十亩，可就是最有钱的人家，也经不起绿壳隔三差五的洗劫。拿不出钱就把人绑上山，叫你拿钱赎人，不拿钱就撕票（杀人）。看看老家是实在待不下去了，于是就举家逃离。现在你娘舅家住的村庄，就是逃离后的地方，不是祖籍。

娘好有故事，藏得也够深，之前从没听娘说起过。到现在才知道娘原来还是富户人家的千金。

接着，娘又慢条斯理地往下说：说是娘姨，其实不是亲的。后来为了报恩，而且又同娘年龄差不多，就同娘结拜成姐妹，因此她女儿才叫我娘姨。

后来解放了，国民党打败了，姨丈跑了回来，找到娘姨，才生下她。

娘同她妈妈结拜姐妹时，她还没生，一定是她娘说的。平时碰到叫娘姨那个亲啊，好比亲外甥女一样，还经常送麦饼来，她做的猪肉土豆麦饼，真的又香又好吃。

——原来如此！

一个麦饼，情暖三春。

六、又陪娘住院

出院仅十天，娘又住院了！

出院后前五天还可以，后五天情况一天比一天糟。到第八天的时候，本想带娘去住院，可娘说刚出院没几天，不想去。到第九天的时候，好不容易跟娘沟通好，连病房都联系好了，可娘又临时生悔，不肯去。

第十天的时候，娘实在支撑不住了，甚至出现呼吸困难。可娘还是不想去住院，说出院只这么几天，去也没用，人老了，总会有这一天，医不好的，不去算了。话语充满了忧伤和苍凉。

娘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可由不得娘，同弟弟十万火急送娘去医院。一边打电话请医生朋友帮忙安排病房。好在刚出院不久，不用重新检查，进病房后就可直接挂针。

等挂好针已是晩上八点，急忙去买来馄饨喂娘吃，可娘连馄饨里一点点肉沫都咽不下，只吃了一点点皮和汤。

怕娘饿着，问娘再想吃点什么？娘皱着眉头，叫我不要再问了，说自己什么都吃不下，连回答我的力气都没有。

倒是担心我饿着，几次三番催我去吃饭。我哄着娘，不急，等您睡后就去吃。娘点了点头。

已是晩上九点，肚子早已咕咕叫，却没有一点饿的感觉。此刻，半步都不想离开娘。

给娘稍稍梳洗了一下，安顿娘睡下，叫娘好好休息。娘叫我赶快去吃饭，吃了赶紧睡，别把身体累坏了。

娘睡睡咳咳，咳咳睡睡，可咳又咳不出来，总像有一口痰堵在喉头。娘一咳我就起来，过去拍娘的背，想帮娘把痰拍出来，可娘连咳重一点的力气都没有，稍微一咳就呼吸急促……

急着去找值班医生，不一会护士送来药，还有药水从娘手上留针处推入，大约一小时后，娘安祥地睡着。

入院时，再三恳求医生尽最好治疗，不管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医生说会尽一切努力，这跟钱没关系，毕竟有些病不是有钱就能治得好的。说娘的病并不复杂，就是老年病。人好比一盏油灯，都有油尽灯灭的时候。这是自然规律，叫我有思想准备。

医生说得很平静，可我听来却是字字惊心，心里翻江倒海……

现在是凌晨四点，窗外风雨飘摇。春寒料峭，罗衾不耐五更寒。娘打着齁睡，发出梦呓，梦里是否知自己在住院？且病重？

娘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看我都没睡，弱如游丝地催着我，叫我快睡。充满了慈母的无比关爱……

要是在平时，我会倍感温暖，而此刻却鼻酸眼胀，无限悲凉！

夜深沉，难入眠，心如绞，泪蒙蒙……

2022年3月7日凌晨写于病房。

七、落红时节娘病危

本以为年过了，春天来了，天气暖了，花儿开了，娘的身体会好起来。

本想好起来后，带娘去灵湖看樱花，去田野看麦浪，去天涯看梨花……

可等来了春天，等来了花开，等来了花谢，等来的不是娘身体安康，而是娘生病住院。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二弟打电话来，说老娘又生病了！心急火燎地同二弟一起送娘去医院。

由于疫情，医院控得很严，早上八点半做的核酸，到结果出来，住进病房，已是下午两点。

娘几次嗫嚅，这么慢，还要等多久？心情很是焦虑，说自己好难受。眼巴巴盼着医生能早点来。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医生开好药，护士挂上针。

挂完两小瓶，娘稍稍好一些。可晚饭吃一口白粥都要在嘴里盘三盘，喘三喘才能咽下去。一边吃一边叹息着：咽拂（不）下，咽拂（不）下啊！

看邻床阿婆大口吃饭，大块吃肉，娘好生羡慕，想吃得咽口水。说别人都这么会吃，自己咋就这么吃不下呢？好生伤感。

邻床阿婆只80多岁，妈您都90岁了啊！……

还没等我说下去，娘就抢过话题：是的呢，自己85岁的时候，都能下地干农活，能活到90岁，那是因为你们待我好，营养吃得多，还有生病医得好。这几年住了多少次院，花了多少钱，换作一般人家，自己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经娘这一说，鼻一下子酸起来，内心深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小时候，娘待儿子万般好，在娘看来都是应该，一辈子只字未提。现在娘老了，生病了，儿子待娘其实只有百般好，娘说出的都是感激，几乎就差“谢谢”两字没说出。

好不容易喂娘吃了几口，结果到夜间12点的时候，肚痛腹泻，一晚上拉了无数次。娘睡不着，我没合眼。

娘特自觉，每次起床，都轻悄悄地想自己去，怕吵醒我。

其实我压根没睡，每次娘起来就急着上前扶。娘每次都说没事，叫我安心睡，自己能走。

可早上5点的时候，扶娘上卫生间，意外还是发生了。忽然听娘“哎唷”一声叫，整个人往后倒，顿时天旋地转，双眼发黑，昏了过去。

心提到嗓子口，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急忙抱娘到病床，抚摸娘胸口好一会，才缓过来。娘老泪纵横，边说边哭，以为自己要去了。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娘，心痛到极点，想忍住不哭，可泪水又止不住。怕娘看到难受，忙躲到洗手间，失声痛哭……

这时候手机响起，接起来一看是看守所的电话。跟以往一样，小弟第一句先叫声哥，第二句就急忙问娘身体好不好，问我有没有在娘身边，要是在，把手机递给娘，跟娘说两句。

我喉头硬住，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说：不在……

电话那头，小弟静默了很久，一样说不出话。隐隐感觉小弟好失望……

小弟说很长时间没见到娘了，很是想念，叫我安排一个时间，视频看看娘。我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几近凝咽……

七点的时候，喂娘吃饭，娘说吃不下，贴到娘耳边，问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没？娘直摇头。再三问，娘烦恼起来，叫我别问了，没力气回答我。

呆呆坐在病床边，看着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娘，六神无主，心慌意乱……

娘猛一惊醒，睁开昏花的双眼，就寻我，问我是不是没吃早餐？

以为娘在梦呓，可娘眼睛分明直勾勾地看着我，不像啊！

由于昨晚一夜未睡，大脑昏昏沉沉，一片空白，现在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亦无半点饿意。娘蓦然一问，还真回答不上来。

娘睡一会就醒来，只是惦记着：早餐吃了没？要是没吃，赶快去。昏花的双眼满是关爱。

如一股暖流漫入心田，双眸顿时热起来。娘自己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却总是心心念念惦记着我的早餐，怕我饿着……

春来住院，花开住院，现在花谢了，娘又住院了。不到一个季节，就住了三次院。苦难的老娘啊！

落红时节娘病危，愁情万种心破碎……

八、娘活一百岁，犹忧八十儿

岳父生病住院，岳母又卧病在床，妻要去陪护。明天打算一早送妻去宁波。怕长途开车辛苦，所以昨晚较以往睡得稍早了些。

可睡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右肩膀忽然又酸又痛，想睡又睡不着，而且越来越痛。怕影响妻，也不敢开灯，悄悄起来吃了片安眠药，又悄悄躺回床上，努力想睡去。

那安眠药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同时肩膀越来越痛，仰着睡不是，侧着睡又不是。怕吵醒妻，于是又悄悄起来，独自坐在客厅上，左手使劲捏着右肩膀。可是越捏肩膀越痛，豆大的汗珠一阵阵从额头上冒出来。那种痛有如剜心刮骨。

考虑到明天一早妻要去看父母，想悄悄一个人开车去医院，又怕妻醒后不见我，更加担心。于是叫醒妻，告诉她一声，明天一早叫女婿送她去宁波看父母，我一个人去医院看病。

妻一下惊醒，看我额头上满是汗水，惊呆了。斩丁截铁地说：不行！一定要陪我去医院，说我一个人去不放心，去宁波看父母晚几天去。

我劝着妻，叫她放心去，没事的。再说岳父岳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们平时离得远，照顾得少，现在生病住院，应该多去陪陪他们，好好照顾。妻说什么都不肯。

这时候时间已是子夜三点，窗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打鸣。妻想叫女婿开车来接，被我劝止。我说一只手慢慢开，能行。并特地吩咐妻，叫她不要告诉女儿女婿，免得他们担心。

到了医院，去看急诊，医院说我的病要看骨科，得做磁共振，晚上已经没有办法，只能开点止痛药止痛，叫我明天再来。

回来后吃了止痛药，还是没用。又吃了片安眠药，想睡去。虽然大脑晕眩，眼皮都快睁不开，但还是难以入眠。肩膀是越来越痛，妻在旁边用手帮我按摩着，陪我到天明。

早上七点半开车去医院，挂上专家号，医生开了磁共振的单，可拿到服务台，护士说今天已经排不上号了，得约到明天下午。

这可怎么办？怎么受得了？

于是打电话叫医生朋友帮忙协调，挤到下午一点。等到报告出来已是下午五点，检查结果出来是肌腱损伤、肩周炎、关节积液、肩锁关节、肱骨大结节退行性病变，要住院治疗。

家有九十老娘要照顾，岳父生病住院，岳母又卧病在床，加上公司又在建厂房，诸事繁多。如果住院，妻又要陪我，娘长时间不见我，不得急死？这是万万不行的。

于是跟医生沟通，开最好的药，先吃几天看，不好再来住院。

医生说吃药效果不是很好，最好挂针，如果实在不想住院，就在医院挂好针再回去，每天来回，要连续挂一个星期。

医生开好药挂上针已是下午六点。挂针的时候，弟弟有事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当时我没多考虑，说在医院。

每天晚上，只要在家，吃饭后第一时间都要先去看看娘，给娘问声好，看娘吃得怎么样，陪娘看会电视，聊会天，还得给娘洗脸洗脚擦身子。这可是第一要紧的事。

当挂到第三瓶的时候，弟弟又打电话来，说老娘还坐在门口等，从六点开始一直等到现在，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了。非得要等我回来，叫她回房去，说什么都不肯，要看到我才放心。

我问弟弟老娘怎么知道的？弟弟说晚上去看娘，老娘问他，说我平时每天晩上都要来的，怎么晚上没来？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并叫我挂好针尽快回来。

挂完针，已是晚上九点，也顾不上吃晚饭，急忙开车回家，到家后车刚停下，看娘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家门口，望眼欲穿，默默注视着回家的路。看到我车来，拄着拐杖，急急忙忙，踉踉跄跄，向我“扑”来……

看到这场景，我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熟梅时节半晴阴。

是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和妻都来不及撑伞，打开车门，飞也似的上去扶，结果还是把娘淋得湿漉漉一身。

还没等我开口，娘就急着问我怎么样？还疼不疼？好点了没？说肩周炎痛死人的，自己前年也同样生这个病，住院治疗了十多天。说着说着泪水涟涟。

我左手撑着伞，妻背着娘，送娘回房间。娘叫我赶快回去休息，说如果明天还要痛的话就去住院，怕我不去，不放心，又重重喋喋千叮嘱万吩咐。叫我这段时间都不要管她，说自己没事，身体也越来越好。有你姐姐弟弟照顾，自己先安心把病治好。还吩咐妻，等我病好后赶快去宁波看看外公外婆（妻爸妈），好好照顾他们。都快九十的老人了，不容易啊！又唠唠叨叨说我压力大，好劳碌，公司、家庭、小弟一家，什么事情都要我操心，说我好苦。边说边拿手抹着泪水。

今年以来，娘连接着生病，饭都快吃不下了，路也快走不动了！娘是在故意装着轻松，怕增加我负担，宽我心。

我安慰着娘，说没事的，挂了针已经好多了，叫娘安心睡，不要担心。娘点点头，说我昨晚一夜未睡，一个劲催我回去。

当我和妻起身告辞时，娘用尽全力，气喘吁吁，双手急匆匆提着两箱牛奶，说牛奶吃了有营养，给我补身子。说自己提不动，走不动，送不去，非要我拿去，我和妻极力推着，娘竟伤心得哭起来。看实在推不了，妻只好双手接过……

出了娘门，我和妻都心情凝重，默默无语。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六十岁的人，还要九十老娘操心着，情何以堪啊！

这时，没读过一天书的妻，忽然自言自语道：娘活一百岁，犹忧八十儿啊！……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看妻，早已扑簌簌泪流满面……

妻看看我，同样扑簌簌泪流满面……

九、草帽

今年夏天，我们台州的“热”，冲上了热搜。自有“热搜”这个网络用词以来，还是首次。

入伏以来，连续干旱，又闷又热，最热的几天，最高气温达到42度，可以同号称三大火炉的上海、武汉、吐鲁番一拼。也是解放以来台州最热的一个夏天，因此，妥妥地把台州的“热”，送上了热搜。

这段时间娘的状况很不好，食欲又差，老说自己头晕，想带她去看医生，又说自己没有病，不肯去。因此，日日不放心，时时牵挂着。

中午的时候，午睡后去看娘，娘正睡着，房间开着空调，清凉如春秋，娘没盖被，怕娘受凉，轻轻帮娘盖上空调被，静静坐在娘床前，默默看着娘，时空一下飞越到四十多年前……

那是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娘向亲戚朋友借了30元钱，给我当盘缠（后来知道娘还了两年的账），托人带我去遥远的异乡打工。那一年生产队一个足劳力记10工分，折成人民币0.15元。那一年我刚18岁，也是我外出谋生的第一个夏天，清晰记得是一个三伏天的正午。

赤日炎炎似火烧，汗流浃背如蒸烤……

正当累得精疲力尽，眼冒金星时，忽然听到一位老乡在喊我，说是爹娘托他带来了几顶草帽，还有一封信（说是信，其实就是折叠起来的一张纸）。

如冬日暖阳，如盛夏清风，如久旱甘霖，如沙漠绿洲，我顿时精神抖擞。

急不可待地从老乡手中接过，立马戴上娘编的草帽，还有一顶给老乡戴上。沾满泥灰的双手也顾不得洗，颤颤抖抖的打开信。

我儿：见信如面，家里穷，没有什么东西好带，寄顶草帽遮烈日，盼儿早日把家回。

爹娘不识字，信自然是请人写的。爹娘不善言辞，自是说不出更多的话。

寥寥三十字。我反反复复地看着，一字一句的读着，正面背面地找着，看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字。结果，字没多找出来一个，泪水和汗水却嘀嘀嗒嗒洒满了信纸。

草帽，父亲种的席草，娘编的草帽，虽古朴土气，却包含着多少父情母爱……

记得幼时，家境贫困，我们兄弟姐妹又小，父亲一双厚实的庄稼手，远不能解决一家的温饱。娘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着盏豆黄的油灯编草帽（那时候家乡还没有通电）。每当夜深人静梦中醒来，总听到娘编草帽的噼啪声，还有娘胃痛的呻吟声。

编好草帽，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柴米油盐，解决了生活上的不足部分，同时也为我们交了学费。而娘却积劳成疾，过早苍老了。打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爹娘。

年轮暗逝，往事依稀，而今我们兄弟姐妹都长大成人，爹娘总是牵肠挂肚，操碎了心！

刚出校门的我，由于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身单力薄，往往搬了一天的砖，手皮就如同纸一样薄，十指鲜血隐隐，切心地痛。有时甚至累得鼻血直流，晕倒在地，工头以为我死了，过来用脚试探着踢踢我，看我还会动，这才无事人一般离开。

娘啊，年老的母亲，生活的逼迫，命运的嘲弄。如今是离家几千里，托身于矮矮的工棚，挣扎在社会的底层，做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低最低的薪资，吃着叫花子样的饭。每当我彷徨无计、每当我徘徊迷茫、每当我孤独痛苦时，想起白发苍苍、古稀之年的爹娘，想起娘编草帽的那份情，那份意。顿使我力量倍增，刚毅如铁！

盛夏里，草帽有清泉一泓，草帽有凉风缕缕，草帽有爹娘深情，草帽有淡淡乡愁……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转眼自己也成了当年的爹和娘；四十年前日子穷，爹娘怕儿热着，寄顶草帽遮烈日；四十年后苦日子过完了，好日子来了，爹走了，娘老了，九旬老人，身衰体弱，日薄西山。身为人子，寝食难安哪！

房间开着空调，温度调高，怕娘热着，调低，又怕娘凉着，怎生是好？……

痴痴坐在娘床前，看着瘦骨嶙峋的娘，心痛如绞，想着四十年前的往事，不觉怆然而涕下……

一顶草帽一生情，一顶草帽一世恩……

十、但愿人长久

晚饭后，带着一个月饼，想掰开来同娘一起吃。娘已好几年不吃月饼了，说自己吃破气了。我跟娘说，今晚是中秋节，陪我吃半个好吗？娘笑着接过，咬了一小口，盘在嘴里嚼了嚼，可就是咽不下。我跟娘说，咽不下就不吃。于是，娘把含在嘴里的一口月饼吐了出来。

接下来帮娘洗澡。说是洗澡，其实就是用温开水帮娘反复擦身子。随着娘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去卫生间洗澡已吃不消了。加上娘爱干净，皮肤又要过敏，如果一晚不洗，就浑身难受。特别是背上，娘手不利索，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因此，这是近年来晚上必做的“功课”。

帮娘洗好澡，就坐在娘身边。可只坐了一会，娘就催着我回去。今晚是中秋夜，真想多陪陪娘，多跟娘说说话。可娘聋如板壁，即便大声说也听不到。夜夜陪着，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话可讲。

想着前几天看电视，娘看到北京，看到天安门广场，看到电视里的毛主席，无比感慨，说自己要是年轻二十年，好想我带她去北京看看。

我鼻子酸酸，无言以对，内心仿佛有千百个犯罪感！

以前条件差，为了一日三餐，为了柴米油盐，疲于奔波，对于旅游，连想都没想过。而今条件好了，娘老了，已走不动了。

想着近几年自己也曾去过不少地方，拍了很多照片，于是急着打开手机，权当带娘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以弥补内心的那份缺憾。

看着手机里的一张张照片，一幅幅画面，娘整个眼神都亮了。有的经我一介绍娘就懂，有的刚滑出来娘就知道——天安门，故宫，毛主席纪念堂，万里长城；新疆，大草原，雪山，冰川……娘几近欢呼！

看娘兴致那么好，我有心想让娘多看些照片，可娘说自己想睡了，叫我回去。娘特自觉，是不想占用我太多的空间，在变着法子赶我走。

近段时间有点小忧伤，先是肩肌变性损伤，肩周炎积液，后又双腿半月板变性磨损，医生说人的关节，就好比车的零部件，都要磨损的，目前也无好的办法，建议我多休息，少走路。

向来生活单调的我，要知道走路散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一下子叫我少走路，怎么适应得了啊？

今晚月亮特别圆，清辉普照着大地，凉爽的秋夜，如梦幻般迷人。医生的建议早已忘在脑后，不由自主迈着有些酸麻的双腿，一个人在月下慢慢地走着，静静地想着。

奋斗了一辈子，辛苦了四十多年，苦够了，苦怕了，实在不想苦了！原本想就这两年，卸下担子，放下俗务，退下来，好好为自己活几年。想出去多走走，多看看祖国的好山好水。可现在条件有了，腿却不争气了，这样下去又能去哪里呢？

走了不多一会，就双腿酸痛，有点不想走，同时心里也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于是就回转家，洗后倒头便睡。

——今早天刚朦朦亮，一打开门，只见一小篮青菜放在家门口，水嫩水嫩的，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露珠的晶莹。我惊奇了！谁送的？抬头一看是父亲，我惊呆了！父亲可是将近二十年没回来了呀？今早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呢？儿子好去接您呀。

只见父亲满头白发，穿着青灰上衣，米白裤子，黑色皮鞋，上下一新。记忆中只有走亲戚时才舍得这样穿。莫非父亲去哪走亲戚回来，路过家里，顺道来看看我们？也不对呀，天才刚亮呢！

我赶忙招呼着父亲：爸快进来呀，快进来坐呀！可父亲任我怎么叫都不应，只是默不作声，站在门外的院子里，看着我，等着我提走那一篮青菜。我急了，急着上去拉——倏忽一下，父亲咋就不见了呢！

我惊恐万状，一下子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再也睡不着了，起来打开窗，看着满月在云彩里匆匆地穿梭着，清辉如水般泻下来，蟋蟀在“瞿瞿”地叫着，一阵阵蛙鼓敲得心潮此起彼伏……

这时候，忽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千古绝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来。回想着刚刚的夜半幽梦，思念着早早逝去的父亲；牵挂着体弱多病、耄耋之年的娘，忍不住悲从中来，怅然而泣……

作者简介： 屈吕富，临海东塍人，一位朴实的农民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