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只因看了准婆婆一眼后，便放弃了那个男人”

01

方兰追陶小军追了小半年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的。大家做完农活闲暇的时候，就喜欢拿他俩开涮。

方兰大有非君不嫁的恢弘气势，昂着一张毛茸茸的小脑袋，坚定地宣誓：姐就是稀罕陶小军，咋滴！

那劲头，大有英雄就义，视死如归的架势。仿佛谁若跟她抢了陶小军，她就能拿把柴火刀把人砍了似的。

众人哄笑一阵，扭头看向羞得满脸通红的陶小军，好整以暇地等着陶小军表个态。陶小军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低着头从人群中跑过。

方兰急了，一跺脚，气呼呼地警告众人，谁再敢欺负陶小军，我方兰绝对要他好看！

然后，她扒拉开人群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焦急地冲着陶小军的背影喊：陶小军，你等等我。跟我回家吃大包子，我妈蒸的，牛肉大葱馅！可好吃了！

陶小军没听见似的跑得飞快，一溜烟闪进自己家，关门，上门闩，愣是把方兰挡在了门外。

方兰拍不开门，悻悻地往家走。一进门，她妈扬手扔过来一只抱枕。方兰微微侧了下身子，抱枕擦着她的脸砸到了地上。

方兰妈瞪着眼骂：不学无术的东西！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点矜持都不懂，成天就知道跟在陶小军屁股后面晃荡，丢尽了老娘的脸！

方兰不理她，无精打采地抬抬眼皮子，转身乖乖地背着书包回房间写作业。

方兰想了一路，电视上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她都这么努力追求陶小军了，他怎么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方兰悻恹恹地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准备写作业时，突然茅塞顿开。一定是她学习成绩太差，所以陶小军不理她。

他们班里那个课代表，长得还没方兰三分之一好看，可是人家学习好啊，陶小军老喜欢跟那个课代表讨论题。

02

方兰转学过来这半年，都瞅见好几回了。所以，想要把陶小军追到手，还得争取考到中上游。

那些天，方兰不再满大街追着陶小军，不再动不动就拍陶小军家的大门，也不再背着她妈偷偷看电视打游戏了，她每天抱着习题集写啊算啊。

村子里有人传，方兰那小丫头追不上陶小军，受刺激了。就连方兰她妈都觉得自家闺女有问题，成天忧心忡忡地盯着方兰，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自个儿把自儿弄/死喽。

可眼瞅着从初中到高中，再到高考结束，方兰不仅没把自个儿弄死，还妥妥地考上了一所相对不错的大学，和陶小军同一所学校。

方兰妈妈感到很欣慰，甚至有那么一些自豪。她轻吁一口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之前村里有人断言，就方兰这样成天追在男生屁股后面的女娃子，顶多考个三流学校，混个毕业证，一辈子就到头了。

现在，看谁还敢瞧不起她闺女。

方兰不搭理她妈，任由她妈自豪感爆棚。最初，填志愿表的时候，方兰也不知道要报这所学校。

她不想和陶小军分开，所以填志愿表时一直磨叽到最后。等陶小军填完，她再大剌剌地扯过陶小军的志愿表，除了名字等个人信息以外，一字不落抄得可全乎了。

方兰说，陶小军，咱俩上同一所学校，我每个月都可以给你带牛肉大葱馅的大包子。

这一年，方兰18岁，是个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了。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方兰揣着她妈蒸的牛肉大葱馅的大包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村里大大小小的巷子。

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方兰，没受刺激！她依然能和陶小军在一起。

这一次，陶小军给方兰开了门。他扭扭捏捏地接过方兰手里的包子，小声地将方兰让进了屋。

03

这是方兰第一次踏进陶小军家，灰扑扑的墙壁，屋子里一股子发霉的味道。陶小军的录取通知书，就放在屋子里一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低矮的，断了一条腿，用两块半拉砖头垫起来的，磨得掉了漆的小方桌上。

方兰莫名觉得心酸，鼻头一吸，眼泪差点掉下来。之前对陶小军不愿给她开门的埋怨，瞬间化为乌有。她听说过陶小军家里穷，可没想过这么穷，屋子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之前就听村里人讲过拆迁一事，可到底拆不拆，谁也说不准。方兰环顾四周想，如果真拆迁，陶小军家的生活兴许会好一些吧。至少，能有一个像样一点的家。

陶小军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方兰装包子的袋子，悄悄咽了咽口水。然后神情专注地拿出一只包子，转身进了里屋。那虔诚的模样，就像一个忠诚的教/徒膜拜他们的信/仰。

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方兰透过门帘缝隙看过去。只见陶小军正托着包子，小心翼翼地喂给躺在床上的，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太太。

老太太抬头瞟了方兰一眼，只一眼，方兰便是浑身一震，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是一张布满伤痕，犹如鬼魅一般丑陋的脸。

方兰尖叫一声冲出门外，一口气跑回家里。直到她妈叫她吃饭，她才从之前的恐惧中缓过劲来。

饭桌上，方兰吃得漫不经心，好几次看着她妈妈欲言又止。方兰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妈讲，那张鬼魅一样的脸。

方兰没再去找陶小军，她尖叫着落荒而逃的模样，一定狠狠地伤了陶小军吧。想起陶小军那双亮堂堂的眼睛，方兰就觉得内心一阵窒息。她到底是犹豫了，在陶小军刚刚对她打开心扉的时候。

04

晚上方兰早早就爬上了床，烙饼一样地翻来覆去。陶小军他妈那张鬼魅般的脸，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她早早地就听过关于陶小军家的一些事，陶小军他爸嗜赌成性，输急了眼，要把陶小军卖了换钱继续赌。

陶小军他妈伸手去抢孩子，被陶小军他爸一脚踹进了堂屋里一个取暖用的炭火盆里。炭火烧着了陶小军他妈身上破旧的棉衣，瞬间就将她吞噬。

那夜，陶小军他妈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伴着陶小军的哭声，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凄凄惨惨地回荡着。陶小军他爸眼见要弄出人命，扔下陶小军，拿上身份证和家里为数不多的钱，连夜逃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那一年，陶小军七八岁的年纪。等他跌跌撞撞拍开邻居家门求救时，他妈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了。村里人自发地组织了募捐，救回陶小军他妈一条命。

从那时开始，陶小军他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她那张鬼魅一样的脸，也是那时留下的。

一开始，陶小军他妈还能勉强做点手工维持家用，后来慢慢啥也做不了，只能躺床上过一天算一天。陶小军就在东家一口饭，西家一件衣中长大了。

方兰在家里窝着的第三天，就听到了陶小军他妈死了的消息。她顾不得换鞋，拉着拖鞋就往陶小军家冲。

陶小军家门口围了许多人，透过人群，方兰看见了陶小军家院子里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也听见了陶小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声音，震得方兰心尖尖都跟着颤抖。

方兰多想扒拉开人群，走进去紧紧抱住陶小军，坚定地跟他说一句，别怕，陶小军，你还有我。

可方兰没动，她挪不开脚。有人小声嘀咕，昨晚后半宿陶小军家传来争吵，他迷迷糊糊听见陶小军妈妈说，给儿子丢了人，拖累了儿子。

05

方兰心里充满了内疚，她在想，是不是她那天的态度，伤透了陶小军他妈的心？他妈该是有多绝望啊，才会舍弃自己苟延残喘守了多年的儿子，舍弃自己残存的生命。

方兰恨死了自个儿。一定是她间接地，剥夺了陶小军他妈生的希望。她方兰就是个罪人，是个“杀/了/人”的罪人。

方兰妈找过来的时候，方兰正失魂落魄地立在人群后，泪水混着鼻涕糊了一脸。方兰妈妈硬拖着将她拽回了家。

那天，方兰妈临出门前让她在家盯着炉子上炖的一锅菜。结果，等她回家时，屋子里一股子焦糊味，炉子上的炖菜早就熬干了，锅子里厚厚的一层焦黑，锅底的火还在燃烧。若不是方兰妈妈回来，怕是家都给烧没了。

方兰妈是带着要打死方兰的怒气，去寻找她的。可看到方兰失魂落魄的样子，方兰妈到底是没忍心对她动一手指头。

陶小军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操持了他妈妈的丧礼。丧礼过后，村里人自发地组织了一场募捐活动，你十块，我二十，凑凑总归能凑够学费的。陶小军这娃儿是个念书的料，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方兰妈拿出一百块，放进一个用废弃的旧箱子，糊起来的简易募捐箱，想了想，又回屋拿了两百块，再次放进去。方兰瞄了那个箱子几眼，把自己多年的压岁钱一股脑塞了进去。

可陶小军没去上学，在拿到捐款的当天晚上，就搭上了去往外地的火车。他带走了他妈的遗像，一个小背包，还有那些钱。

第二天就有村民站在街角，大骂陶小军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家家户户都不富裕，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

多年前大伙儿捐了钱救了他妈的命，如今又为了陶小军上学再次募捐。他凭啥拿着大伙儿的血汗钱远走他乡，陶小军就是个混球，就是个骗子！

陶小军走了，再也没回来过。他离开的第二年，村子拆迁了，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再也没了从前的印记。

06

方兰毕业后，返回家乡做了一名小/学/教/师。后来，方兰结婚了，和同校的教/导/主/任，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日子过得不温不火。

只是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陶小军，想起那双亮堂堂的眼睛，还有，那张鬼魅般的面庞，方兰的心都在揪着疼。

生活有时候总是会反转地让人措手不及。陶小军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个落魄的老男人。那男人拖着一条腿，一张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

此时的陶小军褪去了稚嫩，人黑了，身板还是那么瘦。这次陶小军回来，就是给他妈的死，给村里人募捐款的事一个交代。

至此，方兰才得知，陶小军他妈的死与自己无关。

那天，陶小军安顿好他妈，就去帮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辅导功课去了。那孩子第二天要去市里参加一个比赛，临行前想抱下佛脚。陶小军感恩村里人的帮助，便应下了这个差事。那晚辅导功课太晚，陶小军就留宿到那户人家了。

直到天擦亮，陶小军才急忙赶回家里，准备给他妈做早饭。那户人家也在陶小军离开后，直接去了市里等着比赛。待那户人家比赛回来后，到处都是对陶小军拿着募捐款逃跑一事的唾骂。

三人成虎，他们也信了这事，甚至觉得孩子被这样一个人辅导过功课，是一种耻辱。自然，也不会说出辅导功课一事。

就在那晚，陶小军他爸悄摸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老家房子要拆迁一事，坐上车就回家了。他在赌，赌当年陶小军他妈没死，赌陶小军还住在这里。若不然，这些年他早被通/缉了。

陶小军爸翻墙进了自己家，一眼瞅见了放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陶小军的名字，映在稀薄的月光里。陶小军爸窃喜，这次他赌赢了。

07

陶小军他妈听见动静，强撑着身子爬下床，大骂陶小军他爸不是个东西，给儿子丢人，现在还要回来抢夺房子，拖累儿子……

陶小军他爸气不过，将陶小军他妈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扔到了院里。本就是靠着一口气残存于世的人，一下便给摔没了魂。陶小军他爸见状，匆忙逃走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拆迁款来说，命最重要。

等陶小军回到家，他妈的身体已经凉透了。陶小军是在墙角找到车票的，那是陶小军他爸翻墙时掉出来的。陶小军死死地盯着那张车票，心里打定主意要为他妈讨个公道！

办完丧礼，陶小军没有告诉任何人，拿着钱连夜坐上车，去往车票上那座城市。陶小军直觉，一定是那个人回来了。除了他爸，哪个贼会翻进周边村子家喻户晓的，最穷的人家偷东西！

就这样，陶小军去了外地，一边打工一边靠着残存的记忆，寻找记忆中的那张脸。这中间的苦，自不必多说。陶小军用了几年的时间，寻回了那个人。彼时，那个男人因为赌，断了一条腿。

方兰看着陶小军将他爸送往派出所，心里说不出的情愫。许多村民自发地组织上诉，强烈要求给陶小军他爸最严厉的惩罚。

后记：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这个故事，才能让它看起来更真实。可它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了的，一个人用最宝贵的大好年华，去赌另一个人应得的惩罚，亏欠了用苟延残喘的生命守护你的那个人。这种恨，这种执着，我理解不了。

人生，有几多青春？世间事自有因果。他做下的恶，犯下的错，大可交给警/察来处理。为什么非要堵上死去的人对你的期望，堵上关心你的人对你的帮助。让恶人受到惩罚的同时，自己不也是荒废了敞亮的人生了么？

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结局，在这场有关善恶的角逐里，没有人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