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笈获特赦后，周总理牵线与前妻复婚，其动人故事让邱行湘泪目

1964年3月的一天，原国民党青年军206师少将师长邱行湘，在南京的家中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这些人大都是他昔日在国民党阵营中的同僚，也是在北京功德林接受改造时的“同学”。

原国民党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中将司令官宋希濂，按照旧时官场的规矩，首先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易吟先介绍给主人，然后拉起邱行湘的手绕场一周：这是杜建时的妻子、这是董益三的妻子……

邱行湘检阅着一对对新婚夫妇，忘了点头，忘了致意，甚至忘了放在肚子里的那篇动人的欢迎词，因为他在看到郑庭笈夫妇的一刹那，蓦地想起一件发生在功德林的往事。

那是在国民党战犯的对立情绪几乎不可压抑的时候，由于他们在各自战败以后，他们的眷属也各自逃到海外，音信杳然，生死未知，于是常常有人挤在胡同的角落里，咬牙切齿地发出诅咒：“共产党害得我们妻离子散！”

但随着交罪运动的开展，特别是郑庭笈在发言中提出了“国民党害得人民家破人亡”的全新命题和全面的论证之后，战犯们的情绪得到中和性的缓和，甚至有人对自己眷属的厄运，表示了“罪有应得”的态度。

可是事隔不久，郑庭笈的情绪突然一落千丈。北京中级人民法院送来了他的妻子冯莉娟的离婚申请书，他在功德林会客室的吊灯下签了字，却在胡同角落里对他的黄埔五期同学邱行湘发出欲哭无泪的哀息：“共产党好是好，就是害得我……”

邱行湘由于当时没有妻子的缘故，产生不了相应的情绪，当他有了妻子的时候，便生活在难解难分的胶着状态里。不过他懂得痛苦，也懂得幸福，懂得仇恨，也懂得感激。与此同时，他也懂得了当年的郑庭笈。功德林那一幕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可此时到他家做客的，站在郑庭笈身边的，分明还是当年那个冯莉娟。他一手握住郑庭笈，一手握住冯莉娟，迫不及待地追问着来自北京的客人，究竟是谁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郑庭笈和冯莉娟

郑庭笈生于椰林碧海的海南文昌，在他的家族内，有著名的“海南三郑”。郑庭笈做到了国民党中将、四十九军军长，而他的两个堂哥都做到了国民党的上将。一个是原国民党军统局长郑介民，另一个是原国民党上将、94军军长郑挺锋。郑介民毕业于黄埔二期，郑挺锋是黄埔四期，而郑庭笈则是毕业于黄埔五期步科。

黄埔五期走出了许光达、宋时轮、张宗逊、杨至成、谭希林等共产党名将，郑庭笈却和邱行湘一起，成为了蒋介石的嫡系。在多年的戎马生涯中，郑庭笈替罪恶的蒋介石集团围剿过中央苏区，也曾在抗日战场上挥洒热血。

忻口会战中，郑庭笈遭日军轰炸身负重伤，武汉会战中获得一枚云麾勋章。凭借在战场上的勇敢，郑庭笈也从一名营长，被调入当时全国唯一的机械化新军第5军，升为团长。在这支机械化部队中，郑庭笈跟随杜聿明、戴安澜等将领，参加过昆仑山血战，远征缅甸血战同古。他经历过麾下九个连长七个阵亡，也曾目睹戴安澜在自己面前牺牲，并受戴安澜所托，将残部带回了国内。

郑庭笈

这样一位本该千古流芳的抗日名将，却在抗战胜利后很快就投入到了蒋介石发起的罪恶的内战。1948年9月，辽沈战役在辽西走廊拉开序幕。当时郑庭笈任国民党第四十九军军长，该军编入辽西攻击兵团，廖耀湘任兵团司令。

廖耀湘兵团在大虎山附近被解放军主力包围，各部失去联络，各自为战，陷于解放军四面炮火交叉射程之下，如瓮中之鳖，东逃西跑，互相践踏，人仰马翻。郑庭笈带领军指挥所人员和第一九五师师长罗萃求仓皇跑到第一九五师一个步兵团团部里，在李家窝棚被解放军包围。郑庭笈和第一九五师师长罗萃求撞到解放军第七纵队某师工兵连哨所，随即敏俘。

被俘后，郑庭笈等人被送往哈尔滨东北解放军官第五团集中。当时正值北方寒冷的冬天，郑庭笈坐在隆隆前进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朦胧的大地，纷飞的雪花，心情难以名状。他仿佛看到老母又在为他敬神析祷，看到她那哭干了泪水的双眼，满是皱纹的蜡黄的脸，想起儿时家境不宽裕，平时靠吃白薯、野菜碎米汤度日，母亲却常常拿张棕叶包些米，放在汤里煮米饭团给他吃，盼望他长壮些，将来好有出息。

郑庭笈又想到，自己进了黄埔，从见习官到排长、连长、经南征北战，直到当了军长。原只盼世泰民安，早日解甲归田，以尽孝道，没想到结局如此之惨。

他还想起自己的爱妻，随他颠簸，为他担忧，此刻他在北国，她却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海口，膝下3女2儿，将来以何为靠？

郑庭笈的妻子即冯莉娟，是湖南衡阳县人。年轻时，这位刚入豆蔻年华的少女，天生丽质，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似九灵山上的清泉。1937年秋，在国民党军队中任营长的郑庭笈，在冯莉娟故乡训练。此时的冯莉娟，为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个依靠，虽然才17岁，又没有“月下老人”，无巢自投，扑入了比自己大15岁的郑庭笈的怀抱。

年轻时的郑庭笈和冯莉娟

在哈尔滨解放军官团期间，郑庭笈曾给堂兄郑挺锋写过一封“劝降信”，并亲自在哈尔滨广播站广播。随着他又向海南岛海口市的妻子冯莉娟播音，要她保重，不要去台湾，“我不久就要回去”，这最后一句话是解放军官团的谢团长嘱咐再之他才说出的。

郑庭笈被俘后，冯莉娟就带着儿女郑心楠、郑心桂、郑心校、郑心穗，千里迢迢回到郑庭笈的老家文昌县文教乡美柳村。1950年4月，海南岛解放，冯莉娟写信告诉郑庭笈，当初她准备去台湾的船票都买好了，但听到他在哈尔滨的广播，看到他给她的信就留了一下来，现在家里住着解放军团部通信排，他们纪律很好，对孩子们都很好，让郑庭笈放心。

此时的郑庭笈，经历了从哈尔滨转到抚顺，又从抚顺转到绥化战犯管理所关押。1953年夏，冯莉娟带着6岁的儿子从海南岛经北京到绥化来看郑庭笈。这里与抚顺不同，没有眷属队，她们只能住在外面旅馆，谈话见面在会客室。

尽管在走近会客室时，郑庭笈再三叮嘱自己要高兴些要安慰她。但毕竟被俘以来与世隔绝，日思夜想，盼望团聚，此刻一见到她，看到妻子消瘦的脸上布满了鱼尾纹和她那红红的眼睛，还有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郑庭笈不由鼻子一酸，几年来第一次落了泪。

他们几乎同声说了声：“你受苦了！”儿子睁着圆圆的眼睛迟疑地叫了声：“爸爸”，郑庭笈赶紧抱起他，迫不及待地亲了亲，也许是胡茬扎了他，他转身投入了妈妈的怀抱。冯莉娟慎怪地说：“也不刮刮胡子，看把孩子吓的。”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郑庭笈向冯莉娟谈了几年的生活，共产党的照顾、宽大。冯莉娟说了家里情况，孩子们听话，老母身体尚好，只是盼他心切。他们滔滔不绝，要把几年的思念之情向对方倾诉，要把几年各自生活的苦与乐告诉对方，不觉已是正午、领导留冯莉娟和孩子吃饭，这是郑庭笈被俘后的第一顿团圆饭，因此格外香甜。

冯莉娟一次探监便几乎是从祖国的最南端走到最北端，足见夫妻感情之深。

在一次探访归程中，冯莉娟经过北京，碰见了原国民党52军军长黄翔之妻张琴。黄翔跟郑庭笈曾同在杜聿明的第五军任职，两家常有往来，张琴更是跟冯莉娟结下了姐妹情谊。故人重逢，张琴将冯莉娟带到了家里。黄翔于1949年在北平跟随傅作义起义，傅作义在建国后担任水利部长，黄翔也在水利部担任参事。在傅作义的帮助下，张琴也将冯莉娟偕同全部子女迁到了北京，就住在自己家中。

1956年，郑庭笈从抚顺被转到功德林，家属的探访就更便捷了，这样的情况让他很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得意。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跟那些家属不在北京的战犯说：“我现在的生活跟过去没有两样，以往也是常年在外。稍不同的是，过去在外面打仗，生死未卜，现在在外面改造，衣食无忧。”

因此，跟一些愁眉苦脸甚至是抗拒改造的战犯不同，郑庭笈无忧无虑，快乐得像只山雀。他在功德林当过组长，分管澡堂，每到星期六，就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安排洗澡。文昌口音把“洗”说成“死”，所以郑庭笈的通知往往被发布成：“第一组先死，第一组死完第二组死！”而那些家属没在北京的战犯听了后，总是没好气地回敬一句：“要死你就去死吧，我们不想死！”

经典电影《决战之后》剧照

郑庭笈后来回忆称，他表面上不理睬别人怎么说他，但背地里练“洗”字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但遗憾的是他的普通话至今还没有什么长进。

然而，郑庭笈的“得意”却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在那个让邱行湘多年后仍清楚记得的星期六，他不但没有心情吹口哨，甚至有生不如死的感觉。这天冯莉娟到了功德林，带着一张离婚申请书，要郑庭笈在上面签字。

郑庭笈为这突如其来的申请书摸不着头脑，尽管已经失去自由这么些年，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与妻子的感情。但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郑庭笈二话没说，就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后，郑庭笈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尚未离开的冯莉娟说：“我后悔，我后悔呀！”

郑庭笈并不是后悔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字。原来，因为他的战犯身份，子女要么找不到工作，要么考不上学校。为了子女着想，冯莉娟才忍痛找到民政局，带着离婚申请书到了功德林。郑庭笈仰天长叹道：“我后悔没有在忻口抗战中被日本人打死，如果那次牺牲了，就会像戴安澜一样，成为国共两党公认的民族英雄，你和子女们都是烈士家属，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

跟郑庭笈离婚后，冯莉娟仍然独自带着子女在北京生活。两年后，郑庭笈便于1959年作为第一批特赦战犯之一获得了释放。

特赦战犯合影

功德林开特赦大会那天，郑庭笈意外看见正在北京十二中念书的女儿郑心楠代表获赦人员家属在台上发言：“爸爸回家以后，我们要继续监督他的思想改造，让他彻底改恶从善，真正回到人民的怀抱……”听到“回家”二字，郑庭笈心中顿时一热，但他随即又想到自己已与妻子离婚，“家”又究竟在何处呢？

1959年12月14日下午3时，10名国民党首批特赦人员和伪满罪犯首批特赦人员清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共11人在中南海西花厅，受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接见。

总理首先一一询问了他们家庭情况，问到郑庭笈时，他告诉总理妻子冯莉娟由于生活所迫1958年与自己离婚了。总理关切地说：“她是否再婚了?”郑庭笈说：“没有。”总理于是转向在座的其他人说：“你们要动员他们复婚。”这句话说到郑庭笈心里去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久，郑庭笈和杜聿明、宋希濂到北京大兴县红星人民公社旧宫大队果木生产队劳动。在此期间，张治中他们根据周恩来总理所嘱，积极做着动员郑庭笈和冯莉娟复婚的工作。

事隔近一年，1960 年10月19日，周总理委托张治中在颐和园邀集黄埔同学聚会，他还记挂着这件事。周总理一见到郑庭笈，第一句话就问：“你复婚了吗？”

郑庭笈眼圈发热了：“总理还惦记着我的婚事！”

周总理、陈赓跟黄埔师生在一起

从离婚到复婚，这当中存在一个感情的距离。可是由于郑庭笈和冯莉娟之间，站着周总理这样一位世界上最富有感情的人的缘故，他们的距离缩短了。

在周总理的进一步关怀下，1961年3月，郑庭笈被分配到全国政协任文史专员，每天到文史资料委员会去上班。文史资料委员会办公室还将冯莉娟调到他身边做打字员，不过，她不必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将打字机搬进了自己的住宅，而奉命取送材料的人，正是郑庭笈。这样，为他们夫妻重聚创造了条件。

不久，郑庭笈夫妇终于重新恢复家庭关系。他逢人就讲：“如果没有周总理，我们夫妻不会破镜重圆，我们的家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可以说，周恩来就是我们的红娘。”

郑庭笈与冯莉娟复婚后，政协又在灯市口给他们分了房子，与杜隶明、宋希濂、侯镜如同住一个四合院。复婚那天，郑庭笈并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让冯莉娟包了一顿素馅饺子，招待了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

听完郑庭笈的动人故事，邱行湘的眼眶湿润了。在场的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感念周总理的恩情呢？邱行湘的目光，很快就从郑庭笈夫妇身上，转移到杜聿明夫妇身上。他不知道生活在太平洋彼岸的曹秀清，是什么风把她吹到共产党的大陆上的。他只知道，曹秀清从美国飞回中国，很快就收到周总理的邀请，走进了人民大会堂。其中的经历，必定又是一段感人的故事……

参加政协会议的原国民党战犯（右二为郑庭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