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丨老屋顶的瓦片

文图/路边青草（拍于广东省蕉岭县广福镇河岭村）

我经过一条半山腰上的路，山脚下是一个客家小村。走在路边，往路坎下俯看去，是村中人家建造的或成片、或零散的房屋的屋顶，其中最明显入眼的是不少屋顶上或整齐、或凌乱的瓦片——客家人建造的围屋房子，用传统的灰黑色瓦片盖屋顶也是一个特色标志。

瓦房的屋顶都有些年头了，不少房子都已成了无人居的荒宅。因为这些成片的围屋老宅，虽然其中不乏占地广、建筑面积大的房子，但它们却不合现代人居家要求的口味，比起老屋来，现在的人更喜欢冰冷的水泥森林里的某一层的一个窄小的格子套间，即使是自建的房子，也是水泥加砖石结构的小洋楼了，再也不会见有半块瓦片。因为纯粹的水泥楼板造价贵一些，即使有经济条件差一些的人家，用不起水泥砂石浇筑楼板，也还用盖瓦的方式砌房顶，但用的也不是传统的瓦片，而是使用一块就有几平方米、几十平方米面积大小的彩钢瓦，斜斜地罩在屋顶上。

所以，能看到传统黑色瓦片屋顶的房子，随便一栋走来，都起码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甚至许多都是百年以上的古宅。随着人们的外迁，这些屋子空置在那里，缺少了人的居住，也就是缺少了生的气息，没有人维护，老屋很快就衰败下去，显得更旧、更破了，进而墙栏倒塌、房顶塌陷，墙角墙头、屋顶瓦片间，还蔓长出了许多杂草。

瓦片是种用泥土烧成的防水建筑材料，据说在中国使用的历史有三千年了，最早可以上溯到公元前1000年的西周时期。建窑伐木制瓦烧瓦在古时候还是一份职业，所以关于瓦片，可能很多人都会想起几句在小学课本里就专门学过的著名的诗，那就是1000年前的北宋诗人梅尧臣写的一首五言绝句《陶者》：“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诗的意思也浅显易懂：烧瓦工人成天挖呀挖，门前的土都挖光了，烧制了无数的瓦，可自家的屋上却没有一片瓦；那些富贵人家，十指连泥也不碰一下，却住在铺满瓦片的高楼大厦里。这是揭露封建社会剥削者不劳而获、反映劳动者疾苦的诗篇。

随着各式新式建材、节能材料的发明，以及人们生活居家的要求改变，挖土伐木烧制，从人力、时间和节能环保上来看，都已不再适应这个社会的发展了，所以后来人们建造房子就不再用传统的陶瓦了，烧瓦的工厂和工人，也渐渐地成了历史名词。我就知道一个这样的例子：老家曾有人想修复自家老宅，因为屋顶塌陷了，瓦片都大多破碎了，想恢复原来的瓦房样貌，却求瓦而不可得，因为昔日市场上可以买到的瓦，现在则是难寻觅处，村中虽然老屋众多，屋上瓦片也不少，但不可能因为你自家要修葺房子，去揭别人家房顶的瓦。辗转寻找，最后还是从多户老屋倒塌后已不再需要用瓦的人家里，花钱购买凑合齐了瓦片，这也乐了那些老屋主，本以为无甚作用了的烂瓦废砾，居然还可以卖钱。

我还想起两样和屋顶瓦片有关的旧事物：“瓦片割韭菜”和“瓦片汤”。

农村人家通常都有自己家的菜地，地中种的若干种蔬菜中往往少不了一小片韭菜。人们说割韭菜，可能会联想到镰刀，也许现在规模种植蔬菜的菜场里，菜农可能是用镰刀这样的“大家伙工具”甚至是操作电子机械去大批量地割，但昔日那种只需一小把蔬菜自己家炒吃就行的量，根本无需如此大动作干戈。所以，许多村人包括我家都是捡来一块破瓦片就当成割韭菜用的刀子了，这块瓦片通常闲放在菜地边，需用时，拿起瓦片随意割一小把韭菜带回家，就是家中下一餐的下饭菜了。

民间总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治病药方，瓦片这种用泥土烧制的粗硬的死物玩意，在一些人心目中居然也是一味药材。有人捡来旧瓦片，配合一些其它药材一起煲煮成“瓦片汤”，喝了据说有消渴、治呕吐、厌食、小便频繁的功效。这说起来倒真是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奇葩事，至于其中是什么原理呢，我猜想，也许是瓦片盖在房顶上，数十年、上百年风吹雨淋日晒，青苔在其中生生死死，又还会沾到尘土乃至鸟鼠动物尸体粪便等等杂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在一块，与瓦片混和在一起甚至渗透进瓦片内，不经意间，可能就形成了某些对人体的一些疾病能起到治疗作用的物质吧。当然，随着现代医药技术的进步发达，这瓦片汤也逐渐成为了历史，只在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下，成为极少人试用的偏方。

路上忽地下起了小雨，听着小雨落在路坎下的老屋顶的声音，我忽地想到，自己青少年时熟悉的居住生活在围屋瓦房中，雨天时看屋檐滴水，在天井边看雨水汇成小流从屋顶瓦棱间流下，还有听那雨滴敲打瓦面的特别的滴答声，似乎已成了一个非常遥远的朦胧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