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五回载: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关东十八路诸侯起兵讨董卓,各领兵将在洛阳周边驻扎,平原相刘备带领关、张等人也随北平太守公孙璟来了。
各诸侯共推袁绍为盟主,歃血为盟。
会后,首先由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直抵肥水关挑战。
董卓以华雄为骁骑校尉,迎战孙坚,将孙坚打败,斩其部将祖茂。
又下关挑战,连斩关东二将。
袁绍叹息说:“可惜我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言未毕,关羽在阶下大呼而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袁绍和袁术因关羽是马弓手,职位太低,不同意他出战,恐被华雄所笑。
关羽说:“如不胜,请斩某头!”
曹操支持他出战,令斟上热酒一杯,与关羽饮了上马。
关羽说:“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
不一会儿工夫,关羽便回来了,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三国演义》还有诗赞之曰:
威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咚咚。
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
这便是“温酒斩华雄”的故事。
“温酒斩华雄”是关羽在演义中不同寻常的亮相,也是他武勇盖世的第一次表现,对于塑造关羽的英雄形象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笔。
其实,这是个典型“张冠李戴”的情节。
历史上虽有斩华雄之事,但真正的英雄不是关羽,而是那位华雄的手下败将孙坚。
《三国志·孙破虏传》写得明明白白:
“卓遣步骑数万人逆坚,轻骑数十先到。坚方行酒谈笑,伤部曲整顿行陈,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谓左右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坚士众甚整,不敢攻城,乃引还。坚移屯梁东,大为卓军所攻,坚与数十骑溃围而出。坚常著赤蜀愤,乃脱愤令亲近将祖茂著之。卓骑争逐茂,故坚从间道得免。茂困迫,下马,以愤冠冢闲烧柱,因伏草中。卓骑望见,围绕数重,定近觉是柱,乃去。坚复相收兵,合战于阳人,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是时,或间坚于术,术怀疑,不运军粮。”
而此时的关羽何在呢?
初平元年(190年)正月,关东州郡起兵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当时公孙瓒还在幽州,并没有前来会合。
刘备这时还没有依附公孙瓒,怎么会随公孙瓒前来呢?
原来刘备鞭打督邮,弃官亡命之后,不久就赶上大将军何进派遣都尉丘毅到丹阳募兵,刘备一小伙人和他同行,在下鄢遇到黄巾军,力战有功,刘备被任命为下密丞,后来又做了高唐尉,又升任高唐县令。
为黄巾军所破后,去投靠中郎将公孙瓒,被任命为别部司马。
刘备任别部司马的时间,《三国志》没有记载,《资治通鉴》和元人郝经的《续后汉书》都编排在初平二年(191年)十月,是在关东州郡结盟将近两年以后。
从当时的情势来看,这还是较为符合实际的。所以在初平元年(190年)的年初,在各州郡起兵讨董卓的时候,刘备大约还在下密为县丞,或在高唐为县尉、县令,并没有在洛阳周边的前线上,关羽是不会在那里斩华雄的。
由此可见,杀华雄的不是关羽,而是小说中被华雄杀得大败的孙坚。
对于“斩华雄”一事,罗贯中作了较大改造,将它加在关羽的头上。
这样处理,对孙坚来说仍然很冤枉。
孙坚是斩华雄的英雄,却被说成大草包,关羽与斩华雄无关,则成了千古英雄,被赞誉为“温酒斩华雄”。
孙坚 影视剧形象
为何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让孙坚蒙冤,给关羽贴金呢?
这是因为:我国历史长期以来,对于三国的评价,唐朝以前,是帝魏寇蜀吴,宋元以后,是帝蜀寇魏吴。
对曹操、刘备、关羽表彰,对吴有偏见,对吴的创建者有偏见,有意或无意贬低,传说受“正统”的影响,代代相传,而形成历史的误会。
类似的问题在《三国演义》中比比皆是。
关羽其人,在中国历史上地位特殊。
关羽在世时为别部司马、偏将军、汉寿亭侯、襄阳太守、荡寇将军、前将军,死后被刘禅追谥壮缪侯。
可是在千年之后,被一再加封为武安王、协天护国忠义大帝。
关羽居然成了“武圣人”,能与“文圣人”孔子齐肩为圣。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古代史上的一个奇迹。
在民间,关公更被神化。
佛教尊他为“伽蓝神”,道教则奉他为能降神助威的“关圣帝君”。民众对关公的膜拜更胜于孔子,视其为武神、财神和保护商贾之神。
清代,关帝庙遍及全国各地,仅北京城内就有百余处。
旧时常于春节、夏历五月初九至十三日、六月二十四日祭祀之。
现时,东南亚华人及我国南方众多商家店铺也有常年供奉者,且这种供奉之风近几年又由南到北逐渐蔓延。
将孙坚斩华雄移植到关羽身上,可突出关羽,神化关羽。
加之文人骚客的笔墨渲染,而使孙坚从功臣变为小丑、罪臣,关羽从无功变成有功、神功。
人们混淆《三国志》《三国演义》《资治通鉴》,认为三者都是历史。
《三国志》《资治通鉴》内容多繁杂,平常人极少认真研读,《三国演义》则是家喻户晓,人人明白。
传说大多内容来自《三国演义》,认为这就是历史和史实。
历稽载籍,名将如云,为何唯独关羽能被敬之为圣、尊之为神?
“关羽崇拜”现象的产生可以说是基于当时三个方面的因素:
第一,真实关羽的良好德行。
历史上真实的关羽,有“万人之敌,为世虎臣”之称,“并有国士之风”。
他一生有众多事迹表现出很高的德行。
《三国志·关羽传》中说:
“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这足见关羽对刘备的一片赤诚;
“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其忠义之气,浩然天地;
“吾极知曹公待我厚……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表现了关羽知恩图报,信实至诚。
“杀颜良”、“收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他勇冠三军,英武神威;
“尽封其赐,拜书告辞”,可见他淡泊名利,磊落光明;
“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说明他明辨事理,刚直不阿,不结私情;
“羽尝为流矢所中……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其侠情豪气、毅壮意坚之态震撼人心。
历史上关羽的真实事迹和德行,是关公形象的基础,也是人民群众歌功传颂、百世不衰的根基之所在。
第二,关羽在世时与将士和民众的特殊关系。
关羽一生,有雄威、有功绩、也有德行,但他曾投降曹操,这是君子立身成仁之大忌。
关羽变节一事,《三国志》多处记载:《魏书·武帝纪》“备将关羽屯下鄢,复进攻之,羽降”;《蜀书·先主传》“曹公尽收其众,虏先主妻子,并禽关羽以归”;
《蜀书·关羽传》“曹公禽羽以归”。可见关羽投降曹操确实。
再者,关羽采用“降”的方式以自全,还不只这一次。
《三国志·吴主传》载,关羽在麦城被围,“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后终因被擒而斩。
假想,关羽如有“玉碎”之志,孙权何以“诱之”;如无“瓦全”之意,以其神威怎能被“擒”;无“降”又“适”的前因,岂有“擒”而“斩”的后果。
但是,关羽虽失节,而人民群众并不因此而唾弃他,反而为粉饰“降曹”而做出了“约三事”、“斩颜良诛文丑”、“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古城会”等许多文章。这种“偏爱”的特殊原因何在?
有限史料能提供线索。
《三国志》记有“羽善待卒伍”、“请诸将饮食相对”。
试分析,关羽虽“骄于士大夫”,而对下属将士和民众能善待、有仁爱之心;虽刮骨疗毒也不耽误与诸将饮酒,说明关羽与将士卒伍及下层民众的交往和情感是非常融洽的。
攻樊城时,“梁邦、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
这里的“群盗”必为社会底层民众,从中也可窥见关羽在荆襄乃至中原人民中的影响号召力很大。
“羽威震华夏”,形成迫使曹操“议徒许都以避其锐”之势,这里的“其锐”恐怕不能单纯理解是关羽的军事锋芒,更重要的是民心背向的政治声势。
正是关羽在世之时,与民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使关羽有广泛而深刻的民间基础,人民群众臣服其德行,仰慕其神威,珍视其情谊,所以能漠视或原谅他的过失,能祭拜他和颂扬他,才得以使关羽故事口头传诵百世不断、千年流传下来。
第三,关羽死后人们特殊的“自责”心理使然。
关羽是蜀汉名将,镇守荆州而攻曹魏樊城反被东吴斩杀。
由于关羽忠诚蜀汉、善待百姓、武功神威和良好的德行,同时也因民众对关羽父子不幸遭遇的同情,人们怀念他、祭祀他、供奉他,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中国古代民间本有在仲夏祠祀于民有功德者的礼俗,所以人们祭关羽也应是必然的事情。
人们在关羽死后祭祀他,应该说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原因,即人们“自责”心理使然:关羽走麦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部属士卒在江陵被吕蒙占领后投降孙吴,这直接导致关羽失败被擒杀,这些叛离的士卒及家人受良心的责备反而要格外敬奉关羽。
《三国志·关羽传》记:“权已据江陵,尽虏羽士众妻子,羽军遂散。”
陈寿在《吴书·吕蒙传》中非常详细地描述了使关羽失败的这一原因:
“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魔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锐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者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轼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会权寻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
这段话反映了吕蒙深知人们拥戴关羽,才下工夫施“攻心术”,不惜垂涕斩同乡而取信于江陵百姓,以情动人,还使用“反间计”以动摇羽军,终于促使“众皆委羽而降”。
关羽父子被斩后果出现,这些“委羽”的“士众”及其家人百姓心里如何能安稳!
回想关羽一世忠义厚恩,他们自谴自责,于是以祭祀关羽的形式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也是寻找心灵解脱和安慰、祭告关羽的英灵以避报应。
如果认同以上情节和分析,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三国演义》中有“玉泉山关公显圣”这一章节。
关公英灵不散,“还我头来!”
被普净点破:“然则颜良、文丑、五关六将等众人之头,又将向谁索耶?”
于是关羽顿悟而去,后于玉泉山显圣护民。
乡人感其德,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
这正是当时有愧于关羽的人们心理活动的写照。
恐怕这也是人们何以漠视和粉饰关羽降曹变节的另一内在原因。
当然,对关羽的祭祀和崇拜活动首先只可能产生在三国之际的荆州,亦即荆楚一带。
但关羽的威名在当时中原和东吴的影响也很广泛和深刻,由于曹魏和孙吴政权存在时间不长,促使荆楚区域性的关羽祭祀崇拜活动逐渐向东西南北传播扩散,从而使关羽的故事流传更广。
关羽的故事最终能百世不衰、世代相传、不断繁衍,关羽形象不断提升和美化,应该说,这是人民的意愿,也是历史的选择。
有人说,关公崇拜是封建统治阶级精神奴役人民的政治工具。
不容否认,封建王朝推崇关公和看重《三国演义》,是因为其宣扬“正统”和“忠君”思想,正好符合封建统治的需要。
不过,我们更要看到,无论是关公崇拜还是《三国演义》,它们是人民群众的创造物,是中国传统道德精神的敷演物,是民族文化的产物,所以它们具有人民性和民族性。
可以说,关公是中国历史上人民群众树立的一个当时社会的道德楷模。
“设神礼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关公造神运动的社会效果如此久远和显著,它的人民性和民族性是其根本原因之所在,从中体现的中华民族追求社会道德规范性的愿望也是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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