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百达杜一：我们如何将ESG融入日常资管，并计划加大A股的投资

记者 | 刘益
编辑 | 郑萃颖

今年5月底，净零排放资产管理人倡议（Net Zero Asset Managers Initiative）发布报告称其成员管理的资产总额已达到61万亿美元。其中，83个管理着42万亿美元的投资者已经设定了在2050年之前要将16万亿美元资产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的目标，这占他们所管理资产的39%。

该倡议于2020年底启动，旨在鼓励资产管理公司在2050年前实现净零排放，倡议签署方必须设定2030年的中期目标，并每五年对其设定的目标进行审查，这些目标主要是为了促进资产管理者所投资的公司减少排放。

瑞士百达集团也参与了这个倡议。瑞士百达集团成立于1805年，如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业务包括财富管理、资产管理、另类投资顾问、资产服务四个领域。集团2021年年报显示，其2021年经营收入为32.51亿瑞士法郎，综合利润为10.08亿瑞士法郎，较2020年几乎翻倍。截止去年底，瑞士百达管理及托管的资产规模已经超过6900亿瑞士法郎。

瑞士百达集团表示要在2025年之前将ESG因素和积极所有权实践充分融入到所有投资流程中。界面新闻近日采访了瑞士百达资产管理基金经理杜一，杜一现担任瑞士百达全球环保机遇投资策略的基金经理。

根据Morningstar的报告，2022年第一季度全球可持续基金吸引了近970亿美元的净新资金流入，相较于2021年第四季度下降了约36%。面对近期ESG投资概念的争议，杜一认为，ESG发展长期趋势，并不影响投资机构对ESG投资方向的判断。同时瑞士百达资产管理将加大对中国A股市场的投资。

以下为采访记录：

界面新闻：您如何看待资本的社会责任这一命题？目前，ESG理念在全球都非常流行，这种投资理念与资本创造财富的目标是相一致的吗？

杜一：首先，不论企业还是资本，都是社会的产物，无法脱离社会这个概念。并且这两者在社会中都处于一个中间角色，从输入端的劳动力、资源和科技，再到输出端服务于整个社会，从这个角度来讲，社会责任属性其实是根植于整个资本和公司的理念。

在ESG的框架下，公司面临着如何把为股东创造价值和为社会创造价值联系起来的问题。ESG分为环境、社会和管治，首先在环境这个领域，随着社会的进步，大家越来越意识到环境是公共资源，好的环境对所有人都有利，但同时也需要所有人的付出。对于全球的企业来说，他们对于环境负有责任，不可能毫无成本地去破坏环境。而对于那些对环境保护作出贡献的企业来讲，也会迎来新的经济机遇，例如像一些可再生能源公司，他们为股东创造价值与为社会创造价值是高度一致的。

其次在ESG里的社会领域，如果企业没有维持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那么很多人就会考虑是否要加入这家企业，企业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吸引员工。企业形象由于社会因素受损之后，消费者也会对于企业的产品或服务产生抵制心理，长远来看也不能吸引客户，影响自身发展。

最后在管治层面，一个好的公司需要一个好的管治团队这一点无可置疑。因此我认为从大的方向来看，ESG投资是促进公司变得更加优秀、业绩更好是一个必然的选择。随着投资人认识到了ESG的重要性，才会特别关注ESG的指标，并且这也反映了投资人自身意识的转变，以前大家只是过多地关心投资收益，现在也开始考量社会收益或者是影响力收益。

界面新闻：瑞士资产管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引入ESG概念的？在目前的投资决策中，ESG的重要性如何？

杜一：2004年，瑞士百达资产管理首次确定ESG标准和积极企业治理目标。而整个集团还提出在2025年之前实现三大目标：显著降低自身经营活动和投资对环境的影响、将ESG因素和积极所有权实践充分融入到所有投资流程中，以及成为负责任产品和解决方案的提供者。

关于第二个问题，在ESG投资的整体框架中，近一两年大家关注得比较多的就是2021年3月生效的《欧盟可持续金融信息披露条例》（SFDR）。这个条例从欧洲的角度来讲，相当于更明确地定义了ESG的产品。而就具体的ESG概念，其实全球范围内各国的监管机构和投资人对于ESG的产品定义也在变动过程中。因此，目前并没有一个被广泛承认的ESG产品概念或者ESG发展起来的具体时间。

从瑞士百达的角度来讲，我们目前在做ESG投资时，会把我们的策略按照SFDR进行分类， SFDR的第8条（促进环境或可持续特征）或者第9条（以可持续投资为目标）内的策略都是符合ESG的投资理念。此外，我们也会严格追踪各国对于ESG产品的定义，确保我们策略的相应条规与其相符。

界面新闻：瑞士百达的投资策略，考核机制，是如何与ESG融合的，有什么特殊经验？在哪些产品和投资主题上尤其注重ESG？

杜一：主要可以分为三大类，排除法、融合法和影响力投资。在排除法方面，基金管理人或者投资人就会把一些不符合ESG投资理念或者ESG表现较差的公司排除到投资领域之外，这是采用最多的一种方法。而融合法是把ESG因素或者公司的ESG表现融合到投资决策当中，目前并没有像会计准则这样的东西来明确指导投资机构如何进行融合，更多地是像SFDR这样的文件。投资人也需要去证明他的投资方法中融合了ESG因素。

以我目前所管理的投资策略为例，首先我们不投资于对环境产生显著负面影响的公司，这是基于学术界提出的地球边界这个理论框架（Planetary Boundaries，是指用于界定“安全运行空间”的边界值，旨在保障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概念框架）；满足了这点之后我们还投资于可以解决环境问题的公司。

经过我们的分析，在全球有400多家公司符合这样的投资目标和方法。然后我们再结合传统的基本面分析和量化风险分析等一系列的分析方法，筛选到最后的投资组合大约有40到50只股票左右，这就是我们的一个投资流程。

界面新闻：您目前管理的这只基金具体投资方法是什么？

杜一：我们这只投资策略比较特殊的一点就是运用了地球边界理论框架，并且有我们自己的数据支持。地球边界这个概念由一群环境学家共同提出，认为地球共有九个维度的环境问题，他们划定了一个所谓的安全边界，如果生产经济活动超过了这些边界，就会给地球带来不可逆的变化。

我们会通过一家在瑞士的专业环境研究机构给我们提供数据，使我们能够判断哪些公司是处在安全边界之内的。在全球范围内，经过我们的分析筛选大概有4000多家企业处于安全边界之内。我们会进一步分析这4000多家企业哪些是可以解决至少一项的环境问题的。

我们也会具体去看他们收入的构成，我们要求一个企业至少有超过20%的收入来自于销售与环境相关的产品和服务。以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为例，它可能有超过20%的收入来自于销售环境污染物检测设备，这个设备在全球来讲对于污染物检测至关重要，同时也能解决环境问题，因此符合我们的投资理念。

界面新闻：您刚才也提到了瑞士百达会使用排除法，最近一些酒精类或者烟草类企业也会推出自己的ESG报告，您如何看待这类企业在ESG方面所作出的努力？

杜一：从客观事实来讲，确实会有一些烟草酒精类企业出现在公司ESG投资的排除列表上，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还是要不断提升自身的ESG表现。与此同时，投资人对于ESG的分析方法也在不断地完善当中，这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同的投资策略排除列表也不尽相同。但归根结底，一个企业的ESG表现越好，对于这个企业自身肯定有好的影响。

界面新闻：瑞士百达作为一个海外的投资机构，如何看待中国的ESG投资环境？

杜一：从我们的角度来讲，非常看好中国未来的ESG投资机会和投资潜力。首先在环境方面，中国有很多产业链对于全球实现碳中和目标至关重要，例如光伏产业链、电池产业链在全球比重都很高。这个领域的投资机会肯定也是越来越多，因为这些产业链中很多技术和生产能力都位于中国。

在社会领域，我们看到很多上市公司在披露ESG报告，例如在扶贫领域，很多公司表现得越来越好。包括在管治方面，越来越多的上市公司提升综合治理能力，证监会、上交所以及深交所也致力于推动上市公司治理能力的提高。基于这几个维度，中国企业在ESG领域的表现逐渐提高。

然而从客观上看，境外的ESG投资机构对于中国企业的覆盖度相对来说还比较低，这里面有他们自身的原因，但同时也需要国内企业更多地提供ESG相关披露。我们看到国内ESG披露趋势向好，例如上个月国资委发布文件提到推动更多央企控股上市公司披露ESG专项报告。所以我认为，未来随着中国企业ESG报告披露的增多，同时境外投资机构能够加大对于中国企业的覆盖力度，扩充他们在国内的团队，将会促进良性循环。

界面新闻：瑞士百达资产管理的ESG投资在中国市场的参与程度如何？你们如果在中国进行ESG投资会参考怎样的第三方评级标准，还是参照自己内部的评判标准？

杜一：2020年底瑞士百达资产管理成立了在上海的办公室。我们一直以来秉承的理念就是如果我们要加大对一个市场的投资，那么一定需要有本土的投研团队，上海办公室的设立是我们下一步发展非常重要的一个里程碑。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们会进一步组建本土投研团队，未来加大对A股的投资。我们有两条路径，一个是加大现在我们现有投资组合中A股的比例，还有一个就是成立与A股高度相关的投资产品。

就参考的评级标准而言，我们是“内外结合”。我们会尽可能多地参考不同的ESG评级机构的报告和他们对于数据和信息的引用情况，并不仅仅是依赖这些机构的评级结果。在我们公司内部，也有自己的数据库和团队来进行独立分析。

瑞士百达这些年对于ESG投资经验的积累过程中，数据方面是我们的一个优势，不同的投资团队可以积极参与到全球不同企业的公司治理中去，像一些会议纪要和数据在我们内部的平台上都会进行分享。以及我们在很多被投公司里都是他们前20甚至是前10的股东，公司也很乐意和我们进行定期交流，分享他们的ESG表现，也很愿意听我们从投资人的角度来建议他们如何提升和改善ESG表现。

界面新闻：瑞士百达集团会多大程度参与气候投融资的领域？

杜一：首先瑞士百达集团参与了净零排放资产管理人倡议（Net Zero Asset Manager Initiative），做出了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的倡议。其次瑞士百达也宣布支持SBTi科学碳目标倡议，帮助企业实现《巴黎协定》中设定的温升控制目标，今年我们也会推出一个详尽的气候变化应对方案。在公司层面上，我们主要会关注公司的气候、水资源和营养这几个方面。

界面新闻：随着俄乌战争加剧全球能源和粮食危机，全球范围内可持续发展以及ESG基金吸引到的资金也较去年有所下降，市场上出现了一些唱衰ESG的声音，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杜一：如果大家去看当年会计准则的引入过程，就会知道这种对企业信息披露逐渐标准化、普遍采纳的趋势，其实是不可逆的，ESG信披也是如此。当引入全球互认的会计准则之前，其实各国的会计准则也有自己的偏差。目前IFRS也在制定全球ESG信息披露标准框架，全球的投资人和企业都认识到大家应该一起去做一件正常的事，促进互联互通。

ESG本身就是公司的内生需求，同时这件事已经开启了，因此从未来来看，它并不是一个短期的泡沫，更多的是长期趋势的确立。

不可否认的是，全球进入碳中和时代开启以来，很多与ESG或者环境相关的企业在全球的股票表现来看都非常亮眼，当然，这里面也会出现一些由于行情过热所导致的情况。很多环境领域内的公司都是成长型公司，解决的都是很新的问题，在这个背景下，随着今年全球金融市场宏观环境的变化，包括西方通胀的大幅上升，对于这些成长型企业带来了一定的压力，有一部分资金回撤较大。但我们认为这跟ESG理念的发展是两码事，因为这更多地是市场对于这些过热或者高成长企业的预期回调，而不会改变投资人对于ESG投资方向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