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军英：我来吊古，看小乔，想起东坡

作者卫军英

（浙江大学教授）

思古之幽情并不一定在登临之际，有时候是一种畅想，有时候是一种对话，有时候甚至是书中的寻觅。所以此情不在于形式，而在乎触发于心，诚如王羲之说的：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至于题目“我来吊古”这句，完全是借鉴了辛弃疾一首《念奴娇》的起句，其全篇云：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不过我要说的却和上面这首无关。清明那日曾填《念奴娇》调，次日又思及苏轼著名的大江东去，不觉诵咏成声，便欲依韵填词感怀古人。不料连续两日疏懒，捱至今天傍晚时分才填。词中凡三重穿越，前有1800多年前的曹操、周瑜和小乔，中有约1000年前赤壁之下的苏轼，后有当今闲思千古之人。

《念奴娇》（怀古）

逸思千古，向何人叙说，江山云物。

横槊赋诗风浩荡，浪涌云崖天壁。

长剑柔情，小乔初嫁，银甲寒霜雪。

指挥倜傥，坐中年少雄杰。

莫道铜雀春深，曲前回顾，拂鬓惊韶发。

便许多前尘往事，尽付峻流淹灭。

潇洒浮生，闲来谈笑处，老夫聊发。

寄怀思致，玉壶光鉴明月。

上片“江山云物”，云物既指云气，也指景色。南朝谢朓《高松赋》：尔乃青春受谢，云物含明，江皋绿草，暧然已平。杜甫《敬赠郑谏议十韵》：思飘云物外，律中鬼神惊。“横槊赋诗”的形象，自然非曹孟德莫属了，苏轼讲他：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何其壮哉。赤壁之战曹操虽败于周瑜，但失败了也不失为英雄。其时天下动荡，英雄豪杰一时风云际会，年轻的周瑜是那场大战的主角。白衣白袍白铠甲，长剑如雪决浮云，英雄美人，最为富有光彩。

把小乔穿插在曹操和周瑜之间，不仅是写英雄柔情，而且也突出阳刚阴柔相间之美。何况小乔也牵扯到这两个人，所以才有后来杜牧所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说起铜雀台又有了联想，原本计划好的豫北文化考察，后来因为疫情只好搁下。殷商旧都河南安阳是我出生地，北上30公里即到达燕赵古都河北邯郸，在安阳和邯郸之间有个临漳，便是当年曹操修建铜雀台的地方。传说阿瞒曾想像过，把美丽的小乔和她美丽的姐姐大乔一起，带到这里醇酒美人享乐余生。后来这事儿没能办成，也幸亏没办成，这才使之成了传诵千古的美丽佳话。

“曲前回顾，拂鬓惊韶发。”这两句似见周瑜和小乔在眉目传情。《三国志·吴志·周瑜传》中讲：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这个典故流传到后来，言外之意就是表达了一种郎情妾意。“韶发”就是指小乔美发如云，这句从唐李铎《密雨如散丝赋》中得来：拂鬢惊韶发之皤如。

虽然词中写的都是三国人物，但是隐隐约约之间，总可看到苏轼的影子，而“老夫聊发”就是从其《江城子·密州出猎》词中借鉴来的“少年狂”气。人生就是这样，谈笑历史如同指点江山，即便是鬓发微斑，亦不失少年豪气侠骨柔情，寄怀无限而旷思渺远，唯有一片冰心玉壶，明月可鉴。如此这般，便完成了一次往古而今的心灵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