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时36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从下午两点开始,这个工作汇报会议已经开了3小时又36分,再过半个小时,便是下班时间,可看这会议情形,要想正常下班,肯定没戏,好在我却并不急于下班,我甚至希望这次会议能多开一会儿,那样,我就有借口取消相亲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杵着下巴转起了笔,倍感焦虑,犹记得昨天沈红打来电话,要给我介绍我的第26个相亲对象,虽然我远在一座遥远的城市,可她还是通过一通电话就能指挥我的人生,她就像是如来佛祖,而我,是永远也别想逃出她五指山的孙悟空。
会议桌上,压在笔记本下的手机屏幕不停地闪现她发来的微信,犹如洪水猛兽,像是要把我吃掉,虽然我已经明确回复过她我在开会,可她却以警告的口吻奉劝我千万别爽约,否则要同我断绝母女关系。
每一次都用这个借口来威胁我,她就不能换个新花样?真是让我头疼。
“姚清,你要搞搞清楚,你都是30多岁的老处女了!等过了35岁再不结婚,那就只剩下两种结局,要么出家要么当后妈!”
看着屏幕里明显是人身攻击的字眼,我早已学会泰然处之。
在我过去的30年人生中,沈红除了是我妈,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因为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被她发展为潜伏在我身边的军情特务,每时每刻都在用放大镜看我。
我难免走神回想起从我十六岁开始的那些与沈红有关的奇葩记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家就是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鸡飞狗跳的,在此之前,我妈的行事风格还趋于保守,在此之后,她对我的控制欲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我十六岁前的记忆无非就是与死党爬高上低、街头浪荡,既是老师眼里的乖乖女,又是同学眼里的小太妹,十六岁之后,记忆里全是沈红对我的监视批判以及日复一日的尖叫嘶吼,还有,我那无疾而终的短暂初恋……
“散会了,姚清。”
当我的思绪正在云游四海时,一只涂着大红指甲油的白骨爪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才将我的游魂唤了回来,我回神一看,会议竟然已经结束了!
这不符合常态啊!
我看着同事们已经自会议室鱼贯而出,迫不及待的回到各自的工位准备下班,心里的焦虑顿时被放大百倍,一拍桌子腾然而起,用我固有的职业道德吐槽道,“作为一家成熟的传媒公司,怎么能开会开到一半就结束?也太没有节操了!”
“你就省省吧。”方可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道,“何副总临时约了一个重要客户,在利益面前,节操什么的,算个屁。”
说完她便长腿一甩,三秒直达工位。
我这边会议刚结束,沈红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早就怀疑她在公司安插了眼线,但是却苦于查不出那个该死的线人!
“喂!”
“现在是5点51分,你还有1个小时赴约,如果让我知道你迟到或者没去,我就——”
“你就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不用沈红强调,我也知道她要拿什么威胁我,她能拿出来威胁我的,也就只有这了,除此之外,我和她可以说便再无什么联系,而我远走他乡,也是不想和她连这一点关系也断了。
“你知道就好!”
她像是有些气不过,虽然我知道她一天喜欢叨叨我,可她这闷气生得有些奇怪。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不是因为我相亲的事情不高兴吧?”
“都怪陶珍妮那个死丫头!”
我还真是一猜一个准,在这世上,能让我妈如此生气的,除了我爸,就数陶珍妮了,她对我妈可不像我对陶叔叔那样孝顺。
“她又怎么你了?”
我妈和陶珍妮虽然一直水火不容,不过好在有陶叔叔一直努力平衡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么多年来都能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又怎么你和她了?”
在我印象中,我可是从来也没对陶珍妮红过脸,就算她说再过分的话,我也仅仅是走开不理会她,因为我知道我不能让陶叔叔为难,我还想他好好跟我妈过日子呢!
“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明明都是女孩子,你哪点不如她了?她怎么就能事事顺心事事如意,你怎么运气就那么背呢!你看看你,大学读的是二流学校,工作找的什么破传媒网站,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三十岁了还没个男朋友,你看看人家陶珍妮,出国念的名校,在外企上班,现在还找了一个富二代男朋友,每天在我面前显摆那个得意样儿,你说我能不生气嘛!”
她的语气简直无处不流露出对我的嫌弃,我觉得我有必要为自己挽回一点点尊严,于是清了清嗓音正声回怼。
“妈!虽然陶珍妮她的确是人生赢家,可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好歹我也算是我们公司的女强人!”
“女强人?真是笑死了,就你当那个什么主管芝麻大点的小官儿,手底下管着两个人,也算是女强人?那我也算是女强人了,我管着你陶叔叔还有你!”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听沈红对我的人生攻击,贩卖焦虑,打击我的自信,索性直接结束对话。
“你要是不想我真的相亲迟到,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嘟嘟嘟一阵忙音。
相亲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为了省钱,我照常搭了地铁过去,下班高峰期,地铁里摩肩接踵,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味道混合的刺鼻气味儿,可这样刺鼻的气味儿却让我感到熟悉而心安。
我从大学开始,便一直待在昆明这座南方城市,一待便是12年,这里的气候和生活节奏,都是我喜欢的,最最重要的是,离我的家乡重庆有640公里。
昆明的天气虽说四季如春,可依然有所区分,只是不如北回归线的大部分地区那般明显。
此时正值仲夏,天气不算炎热,有时候下雨还会感觉到冷,刚下过雨的街道,夕阳微弱地穿透楼宇,我走上天桥时,惊喜的看到半空中有两道绚丽的彩虹,便拿出手机拍了下来,顺手发送到了社交平台,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喜欢把一些转瞬即逝的景色拍下来,放到我的个人平台里,虽然我的粉丝不多,但好歹我也是做网站工作的,连个社交平台都不用,那我还在网络传媒混什么混。
当我到达餐厅时,时间是6点47分,没有迟到,没有缺席,母女关系总算是保住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委婉而不伤人自尊地拒绝相亲对象,当然,我更希望我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我入座后,并没有急于点餐,而是耐心地等待相亲对象到来,又或许在期盼相亲对象放我鸽子,回忆往昔的26次相亲,用两个字总结就是——找虐。
“你是姚清?”
6点58分,一个长得不吓人、身材健康、个头正常、没有秃顶、眼睛不近视、没狐臭口臭的男人出现在了我面前,就在这一瞬间,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艳遇!
“是……”
我都不敢相信我妈还能给我找这么优质的相亲对象,往昔的那26个人虽说也是陶叔叔的学生,可感觉眼前的这一个,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啊!
“你好!”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条件反射地与他握了握,他自我介绍道,“我叫程诺,很高兴认识你。”
我见他一直站着便示意他坐下,可他却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一点欲言又止,他那扭捏的模样,我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完了,不是说外形优越的男人不是有女朋友就是有男朋友吗?这人,该不会是GAY吧!
男人好不容易坐下了,却清了清嗓音道,“是这样的,有件事情想跟你澄清一下,本来郝强他已经从公司出来准备赴约了,但是因为项目上有点问题,突然被老板叫回去了,可他又不想爽约放你鸽子,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让我帮他一个忙。”
我顿时脑子“轰”的一声巨响,感觉自己失聪聋了,等我缓过神来,我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将沈红给我发的微信刷了个遍,终于看到了她发给我的那条信息,相亲对象姓名:郝强,34岁,IT工程师,月薪5万,爱好……
我又翻看了那张加载失败的照片,仿佛五雷轰顶!
“姚清你好!”
当我的视线从手机移到程诺身上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一个手机支在了桌子上,而手机里,一张油腻如月球表面的脸毫无压力地霸占了整个屏幕,再加之长时间注视着对方一口黄牙的猥琐笑容,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这样被他吓住了……
见我半天没回话,郝强还以为信号不好,又重复道,“喂,听得到吗?能看到吗?我是郝强。”
说着,他将屏幕拉开,我看到了他身后的背景,竟然是在厕所里!
“能听到,你继续说。”
程诺代替我回应他,我却需要时间适应,我突然想起沈红一小时前对我说的话,为什么我的运气就这么背?而且老天还跟我开这种空欢喜的玩笑!
相亲的整个过程,我只能尴尬地傻笑——喝水——傻笑——我还没想好一个委婉地拒绝他的理由,他的视频却突然中断了,为此,程诺替他解释道,“估计被他老板抓到了,不过没事,你放心。”
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我是替我自己担心,这相亲没个结果,万一要让他误会了我对他有意思,那就麻烦了。
“那个——”
我现在唯一能寄托希望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传话筒,“我觉得我和郝强还是做普通朋友比较好。”
“很好啊!”程诺突然一副兴奋的样子,“一切关系,都是从朋友开始,当你们了解彼此之后,才会有飞跃式的进步。”
不知为何,我感觉程诺说话的语气跟我妈简直如出一辙,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把这件事情干净而彻底地解决。
“我说的朋友不是好朋友,就是那种只是认识点头的朋友,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面。”
“没关系的。”程诺露齿笑道,“昆明就那么小,你在哪儿工作在哪儿住郝强都知道,他要是想见你,还不容易?”
哎?听他这么说,我怎么感觉郝强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粘上我就甩不掉了呢?
程诺仍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好饿啊,咱们点菜吧!郝强请客。”
我就这么和一个不是相亲对象不是同事不是同学不是邻居不是朋友而且还是初次见面的男人吃了饭,更奇葩的是吃饭的时候我们出奇地投缘,他点的菜都是我爱吃的,他说的话题都是我感兴趣的,他完全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相亲对象!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在纠结我要不要单独再约程诺出来吃饭,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难得遇到一个能与我志趣相投的人,他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若是把他发展为我的结婚对象,不就一劳永逸了,今后再也不用担心我妈给我安排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
可是!程诺会怎么想呢?我是他朋友的相亲对象,他不一定能接受我……
唉——
我长叹一声,翻身坐起,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竟然都凌晨两点多了。
习惯性地点击了我的个人平台,在傍晚发的那张彩虹短视频下面,有一行孤零零的留言:我竟错过了那么美的风景。
留言人的昵称叫“清风17xycq”。
还是TA,我不知道TA是男是女,五年前开始在我的个人平台给我留言,而TA的个人平台虽然会发一些世界各地的风景视频,却从来没有人物,个人资料也没显示性别,我的个人平台,也就只有TA会经常给我留言,有时候也会在私信里跟我聊两句,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你的城市不常下雨吗?”
我加上一个笑脸回复了TA后,便将手机扔到一边,安心睡觉。
毫无意外,第二天一大早,沈红就给我打来夺命连环call,询问我昨晚战况如何,我也只能据实以告,像打发我那过去的25个相亲对象一样给出相亲结论——不合适。
“我说姚清,你是存心气我吧,不合适?你到底要什么样儿的才合适?就你陶叔叔那点师生关系,但凡是他看得上眼的还未婚的学生都给你介绍了个遍,你竟然一个也看不上,你挑,你就挑,我告诉你,等你过了35岁,那就是别人挑你,你没得挑了!”
亏得地铁里的噪音比较大,电话那头沈红炸裂的狮吼才不至于穿破我耳膜,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中气还这般足,身体状况的确让人放心。
知道她在气头上,我也不接她话,找了个借口道,“妈,我地铁到站了,不跟你说了,人太多太挤。”
说完我把电话一挂,才得以长舒一口气,待气息平稳时,却也为我独自一人的生活感到惆怅。
不是我不着急找对象,不着急结婚,到了我这岁数,看着同龄人都结婚生子,亲戚朋友给我的压力自然不小,可我一不想将就,二不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异类而结婚,我只希望,我的婚姻是自自然然的事情,有那么一个时刻,那么一个人在我身边,我爱他,而他也正好爱我,结婚,只是水到渠成。
不知怎么,我竟然自动带入了程诺的脸,我忙刷新了一下自己的大脑,算了,以免节外生枝,我还是早些把他忘了吧!
就在我准备走出地铁站时,我的手机微微一阵,我打开手机屏幕,一条发到个人平台的私信跃然眼前——我们在同一座城市。
我点开信息,竟是一条滇池日落的视频!
不会这么巧吧?
可我转念一想,人家同我连网友都算不上,就算同在一座城市,也没什么理由约出来见面,更何况我连TA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到公司时,办公室里的气氛较平日有些不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什么情况?”
我凑到方可桌前,打开我刚在楼下买的煎饼,大口咀嚼起来。
方可搅拌着水杯里的咖啡凑到我耳根旁压低声音。
“人资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到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们的总经理今天总算落实到位了,以后我们又多了一位张总。”
我想公司的所有员工都会同我一样惊讶,自打我进公司开始,管我们的老大就一直是何副总,而何副总的上级就是总公司的市场总监,像我们这种分公司是很难见到总部领导的,所以一直都不去想为何一直没有总经理,可这都快八年过去了,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总经理,还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真是让人意外。
“难怪最近一个月让我们拼命做工作总结工作汇报,昨天又突然会议中断,看来都是为了伺候好新主子啊!”
方可这古装剧台词似的总结也算是一针见血,顿时解开了近段时间的一切困惑。
我忙把最后一口大饼吃完,又喝了一口豆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这火会烧多大。
总经理欢迎仪式上,看着一帮女同事犯花痴的星星眼,我不禁开始担心起公司的命运,把我们的职业生涯交给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愣头青小子,在不了解国内市场大环境及社会主义经营模式的情况下,不知道会不会被他拿来练手玩死……
不得不说,张总还真有两把刷子,自他走马上任以来,公司的业绩那是蹭蹭地往上涨,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也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拼命往上冲,唯一不涨的,只有工资。
这还说个屁啊,他没来之前,好歹我还能在公司里偶尔摸摸鱼,他来了之后,搞什么末位淘汰,同事们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就怕自己哪一天被扫地出门,丢人。
“姚清,你留下。”
半个月后的某天开完例会,张总突然点了我的名,让我浑身一颤,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等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光后,张总走到了落地玻璃墙前,将百叶窗关了起来,让我很是不安,他该不会想要对我图谋不轨吧?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只是靠着椅背问我,“你在公司工作多久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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