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乱世登基 父子同朝-安史之乱前后唐玄宗、唐肃宗父子之关系》一文中我们讲到，天宝十五年（756年）六月十四日马嵬驿兵变爆发时，太子李亨已经是45岁的人了，这位中年太子在跟随71岁的父亲唐玄宗逃亡西蜀的过程中，他身边的妃子张良娣、两个儿子、贴身太监李辅国等人都力挺其与唐玄宗分道扬镳，劝他要以平叛为己任，要用业绩来证明自己的忠孝之道。于是乎，顺水推舟也罢，不情愿也罢，他还是选择了与父亲唐玄宗分兵北上的路线。
然而，分开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也就是七月十二日，太子李亨就给还在入蜀道路上的唐玄宗送来了意外的“惊喜”，他在灵武称帝了，还遥称唐玄宗为太上皇，改元至德。史称唐肃宗。
传位太子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晃一枪
分析这段史实，可以发现一个问题，在此前文章中我们曾经提及，安史之乱刚爆发时，唐玄宗曾意欲让太子监国，结果被杨国忠给阻止了，这种临时让太子监国而不传位的说法倒不无可能。
但在《资治通鉴》中曾记载，唐玄宗自己表达过“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馀灾遗子孙，淹留俟稍丰”的意图。
这种一边说打算传位于太子，又说因灾害影响而没实施的说辞，在《旧唐书》中并未找到相关记载，唐玄宗这是不是一种试探性的安排，值得商榷。
并且《资治通鉴》中还有记载，马嵬驿兵变后，父子二人离别时，“太子南向号泣而已，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这里又一次说到唐玄宗有主动让位之意，是太子不接受。
史家的文笔描写了一幅有血有肉、比较和谐的画面，不论是唐玄宗的雄才大略，还是唐肃宗的勇于担当都是那么饱满。
显然，《资治通鉴》中的记载对唐玄宗进行美化的成分很高。这与唐肃宗在北上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称帝之举大相径庭。
就在李亨称帝三天之后，也就是天宝十五年（756年）七月十五日，远在去往西蜀道路中，还并不知情的唐玄宗仍然是诏令天下，任命早已称帝的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使，负责平叛，其他诸皇子各有安排。
其实，早在安史之乱刚刚爆发时，唐玄宗就已开始放弃以边将领兵的方针，而代之以宗室出镇，永王李璘、颍王李璬、荣王李琬等均节度各道。显然，这时的太子李亨前往灵武是其命诸子将兵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
七月二十八日，唐玄宗一行才到达蜀郡，
“扈从官吏军士到者一千三百人，宫女二十四人而已。”
八月初二，唐玄宗在蜀都府衙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
“今巡抚巴蜀，训厉师徒，仍令太子诸王蒐兵重镇，诛夷凶丑，以谢昊穹；思与群臣重弘理道，可大赦天下。”
这时的唐玄宗仍然认为李亨是皇太子，他全身退居西蜀，由太子李亨突前，领兵天下，一可确保战火不再蔓延南下，二可减轻战火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当时的消息传递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从灵武到蜀郡（益州）路途遥远，道路难行。父子二人自马嵬驿分开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八月十二日 “灵武使至”，唐玄宗才知道儿子李亨已经到达灵武并且称帝的消息。
这种毫无征兆的新皇即位行动确实来得有些突然，不知道唐玄宗心里是不是“咯噔”一下，马嵬驿父子二人分兵时，太子李亨并没有提前知会一声。毕竟他是大唐帝国唯一合法的皇帝，现在突然被“上皇”，退居二线了。
面对这种变局，唐玄宗的态度转变确实值得琢磨。
我们先看《资治通鉴》中的记载
“癸巳（八月十二日），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丁酉（八月十六日），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己亥（八月十八日），上皇临轩，命韦见素、房琯、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
在灵武使者到达后，他先表示了自己的儿子即位是顺应天意，接着四天后又改尊称为太上皇，但是各地的军政大事，仍需要奏报于他知晓，直到收复长安以后，他才不再过问。再过两天，他才派员去灵武传旨册封唐肃宗。
这时的唐肃宗才算是正式得到了唐玄宗的认可，得到了大唐帝国的法定传位。
不过在《旧唐书》中，对于唐玄宗反应的描述就简单了许多，并没有什么“喜曰”“应天顺人，吾复何忧”这么声情并茂的语言，倒是“称上皇”“诏称诰”“先取皇帝处分，后奏朕知”等与《资治通鉴》相同。
边塞称帝其实是一步险棋
和唐玄宗分道扬镳之后，太子李亨历经艰辛波折到达灵武，在朔方军的支持下得以称帝。
其实，安史之乱的爆发，一定程度上为太子李亨“摆脱”唐玄宗“控制”、自立为帝提供了机会。李亨心里也十分清楚，父亲唐玄宗虽表面贪图享乐、不理不问，但实际上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至少短期内还不会有这种打算。
因此，从法理上来说，太子李亨的这种做法有僭位之嫌。
毕竟，当时唐玄宗还在发号施令，他此时同样插手战局，父子二人的政令难免会出现冲突。
从马嵬驿分兵之时，李亨的心中是没有底的。《资治通鉴》中曾声情并茂地描述太子李亨表示他要尽孝道，舍不得离开唐玄宗，还“南向号泣”，在新、旧《唐书》中却并无这些记载。
首先，就李亨本人来讲，其年已中旬，如再不上位，在平叛战争中能否获得一席之地也很难说。
其次，在本文开头我们说过，当时支持李亨北上的有太子妃张良娣、贴身太监李辅国、两个儿子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等人。这些都是当时东宫的核心人物，这些重要的力量对新帝上位的渴望是显而易见的。
据新、旧《唐书》的记载，太子李亨六月十五日离开马嵬驿（今陕西兴平市西北）后，共三千余人，在与潼关撤退的散兵发生冲突后，结果只剩下两千人，后自奉天（今陕西乾县）开始北上，经永寿（今陕西永寿县），于六月十六日到达新平郡（今陕西彬州市），六月十七日到达安定郡（今甘肃泾川县北），六月十八日到达乌氏驿（一说今宁夏泾源县大湾乡瓦亭村，一说在今陕西宁县南），后经彭原（一说今甘肃庆阳市区北彭原镇，一说今甘肃宁县）于六月十九日到达平凉郡（一说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一说今甘肃省庆阳市镇原县），六月二十八日到达丰宁南部（宁夏中宁县境内），后因天气原因，回军灵武，并于七月初九到达（一说今宁夏吴忠市利通区，一说甘肃省庆阳市环县灵武台）。
不过，对于上述记载仍有一些有争议的地方，主要是集中在时间、地点和路线的今昔对比上。本文不作为讨论重点。
对于太子李亨的心底，在《旧唐书》之肃宗本纪部分还是有记载的，是说太子李亨北上之后，是
“上在平凉，数日之间，未知所适”。
数天之后，刚刚分兵北上的太子李亨一行，为何到了平凉竟然不知去哪里去好，其中原因值得怀疑？
在马嵬驿时，李亨的贴身太监就建议他“北趋朔方，以图兴复”，理由是李亨曾“尝为朔方节度大使”，想必考虑当年曾领有旧部的支持，所以把朔方作为了首选。而且，相较其他军镇，朔方军作为“国之北门，西御太戎，北御猃狁”，有“关陇之屏障，河陇之咽喉”之称，地理位置重要不说，军粮储备可观。
但是因前朔方军主帅安思顺被冤杀，郭子仪刚上任不久，其态度仍不确定。后来，朔方军留后杜鸿渐、六城水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关内盐铁判官李涵等人得知太子李亨北上消息后，杜鸿渐就前去迎接，表明了朔方军予以支持的态度。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揣摩的地方。那就是李亨在从平凉出发后，没有直奔灵武，而是到了丰宁南，还打算渡河北上，
“以保丰宁，忽大风飞沙，跬步之间，不辨人物，及回军趋灵武，风沙顿止，天地廓清。”
《旧唐书》中的这段记载在《资治通鉴》里反而直接省略了。
这段记载有迷信的色彩，但有学者认为丰宁指的是丰安军，在今宁夏中宁县西北石空堡附近，那李亨的车驾从平凉出发，北上一两百千米为何要渡河北上？至于折返回灵武的原因，《旧唐书》把原因归咎为天有异象。实际上，抛开天气原因，李亨本人是对朔方军有不放心的地方，还是担心安史叛军会再度侵袭，让他不敢贸然前往，值得商榷。
这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裴冕，原是河西行军司马，在途经平凉时，他十分赞同杜鸿渐的主张，力劝太子李亨北趋灵武，并陪同李亨北上。
在李亨到达灵武之后，裴冕、杜鸿渐等人展开了劝进活动，李亨在故作推让之后，答应了群臣所请。于是这一届的班子成员按照礼仪，迅速筹备完成登基大典事宜。七月十二日，李亨在灵武城南门正式称帝，改元至德，尊父亲唐玄宗为“太上皇”。
乱中夺权 兄弟阋墙
其实，不管唐玄宗还是唐肃宗，父子二人心中的目标都是平叛，维护李家的统治地位，以期恢复话语权。
但父子二人同时发号施令的二元格局难免顺畅，并且唐玄宗诏令过其他皇子节制各镇，这对于新上位的唐肃宗李亨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阻力。
在唐玄宗奔蜀途中，他就曾命“永王璘江陵府都督，统山南东路、黔中、江南西路等节度大使；盛王琦广陵郡大都督，统江南东路、淮南、河南等路节度大使；丰王珙武威郡都督，领河西、陇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大使。”
这其中，永王李璘、盛王李琦都身居南方，当时的安史叛军只是在河北一带，没有渡河南下，并未影响到唐帝国的财税粮赋之根基。而恰恰其他皇子还掌握着江淮财赋，也说明这些地方的最高统治权力还在唐玄宗之手。相比较之下，唐肃宗所在的地方是“沙塞空虚之地”，还必须依仗着江南粮赋支持。
永王李璘在出镇之后，召募士将、部署官吏、积聚江淮财赋，《新唐书》记载
“遂有窥江左意，以薛镠、李台卿、韦子春、刘巨鳞、蔡駉为谋主。肃宗闻之，诏璘还觐上皇于蜀，璘不从。”
永王的举动引起了唐肃宗李亨的怀疑，
“十二月，置淮南节度使，领广陵等十二郡，以适为之；置淮南西道节度使，领汝南等五郡，以来瞋为之；使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共图璘。”
随后就爆发了“永王李璘叛乱”一事，这显然是一种争夺最高统治权力的内部争斗，“高适与来瑱、韦陟会于安陆，结盟誓众以讨之。”至德二年（757年）二月二十日“永王璘败死，其党薛镠等皆伏诛。”
是年九月，长安和洛阳先后被唐军收复。
“十月，肃宗遣中使啖廷瑶入蜀奉迎”，
十二月，
“肃宗具法驾至咸阳望贤驿迎奉”。 是“呜咽流涕不自胜”“为上皇徒步控辔，上皇抚背止之，即骑马前导。”
这种父慈子孝、泪流满面、牵马抚背的道德演出，不得不说让人感动。
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安史叛军未彻底平定，但唐肃宗急于让唐玄宗还朝了。一山岂容二虎，此举一方面可以解决两个权力中心的问题，另一个是唐玄宗车驾还朝后，势必应当兑现其早先在蜀地发布的《令肃宗即位诏》，真正履行完最高权力的移交。
这时的唐肃宗才算真正把皇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了。
（本文原创：史说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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