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农历十九，是耒阳市太坪圩5天一圩开圩的日子。刚过完年，又下着冻雨，赶圩的人少，散圩也会散得早一些，大家一早径直赶到太坪圩上。原本说把车停到圩背坡道上的正源扶贫农产品收购站，看到圩口有位置，蒋助理说就停这吧，抓紧时间在圩上多转转，大家分开几路，圩头圩尾各自找卖菜的老乡攀谈，了解老乡们上圩卖菜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太平圩赶圩现场
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脚下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铺着一黄一白两个蛇皮袋。黄色蛇皮袋上平铺着6颗大白菜，颗颗都用稻草拦腰扎上一圈，规规整整，甚是养眼。白色蛇皮袋上铺着十来兜生菜，也是水嫩水嫩。
▲太平赶圩：生活不容易，六十多岁老人雨中卖菜
有人来问价，老人一边回话，一边从秤盘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老旧塑料袋，紫的、红的、白的都有。问价的离开了，老人刚点上神采的眼珠飘出一阵欲说还休的失落，将攥在手头的塑料袋卷吧卷吧，又塞回秤盘。可能是感受到空中飞毛针雨钻进脖颈的冰凉，老人顺手从秤盘上捡起雨伞，一边抖抖嗖嗖撑伞，一边眼巴巴望着客人离去的方向，“咔”一声把伞撑满，右手握着伞把斜靠在肩头，左手条件反射似的缩进外套棉衣兜里。
冻雨霏霏的湿冷空气，实在是冷得透骨。
老人从衣兜里抠出一根烟，点上，抽上一口，红亮的火头燃出一腔烟雾入腹，仿佛吞下一口热汤，或许能在这天寒地冻的空气里增添一丝温度？
见李辉过来，刚从烟雾里汲取到一丝希望的老人连忙收起雨伞放到地上，双手撑开一只黄色塑料袋，往中间吹上一口气，将塑料袋满满鼓起。李辉的目光看向哪边，老人佝偻着腰背捧着袋口的双手就下意识地挪向哪边。鼓鼓囊囊左右摇摆的老塑料袋，让人看得鼻子酸酸。
▲板冲匡家卖菜老人：自己种的菜好吃 在我这买菜的都说好吃 地里还有2000斤白菜
白菜一块钱一斤，生菜两块钱一斤。老人是早上五点多从板冲村挑过来的，一起挑了五六十斤白菜出来，三四斤一兜的样子，卖了六七兜。
李辉说给我弄一兜咯。
老人将手头的塑料袋撑得更鼓了：“一兜有了吗？拿两兜咯。”
“两兜就两兜吧。”
一边称菜一边攀谈，一打秤，两兜白菜，11斤。李辉犹豫了一下说，这几兜都称给我算了吧。路过一个大哥见老人的白菜这么时兴，也想要一兜，李辉不假思索让了一兜给他。剩下的一打称，12斤。总共23斤白菜，数给老人23元。
碰上这么干脆的大主顾，卖了半天的白菜转眼被清空，老人如释重负，舒展开眉头，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自己一个人种菜，土里的白菜还有两千来斤，“我在圩上卖1块，你要我给你七角八角咯。”
李辉给老人留了电话，说正源近期白菜的收购价是6角的行情，学校采购是跟市场批发价走。
“6角就6角，也全部卖你们，这总哇得好咯。”
“我自己作的菜，好吃！枫菜生菜那些菜都有，你按你收的价得我就要得……”
见老人生怕学校不去他家收菜的样子，李辉又把老人剩下的生菜也全买了下来。
17兜生菜一打称，4斤，8块。可以收摊了，老人笑得咧开了嘴，高高的牙龈上绽放着快乐的气息。
▲太平赶圩：金宝村69岁卖菜老人 有糖尿病 手脚冰凉 不容易啊
另一头，蒋助理转到一个鸡肉摊边，鸡肉摊上案板、电子秤一应俱全，罩在一把四四方方的广告伞中，风雨不动安如山，在这圩上算得上是宽敞大气的“广厦豪宅”。相比之下，隔壁老人的菜摊就像印度豪宅旁边的茅草窝棚，两块泡沫箱盖子垫在地上就是一个摊。70岁的老人穿着雨靴，迷彩棉大衣上套件薄薄的透明雨衣，左手扛着雨伞，右手抓着一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
泡沫箱盖上整齐陈列着5把芹菜、4把小白菜，都用稻草均匀地扎成一小把一小把，菜根洗得一尘不染，老人卖两块钱一把。广告伞交界处的竹篮里还有半蓝生菜，也洗得清清爽爽，鲜嫩可人。
▲太平赶圩：金宝仙70岁老人菜卖得比别人便宜 最后剩下的冰点价也无奈卖了
蒋助理抓了一把小白菜一把芹菜放进塑料袋，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夸老人的菜又新鲜又便宜。老人不失时机地趁热打铁，指着生菜问蒋助理要不要也买一点。
“买啦买啦，吃不了这么多呢。”蒋助理前面已经在一个80岁的老人摊上买了一筐生菜。
雨大了，蒋助理问一共多少钱，老人比了个手势。
“6块是吧，我扫这个微信？”
10点了，赶集的人都已散去，老人一头挑着竹篮，一头挑着塑料筐，竹篮里卷着蛇皮袋和用剩的塑料袋，塑料筐上摞着泡沫板和4把小白菜。挑到圩口，一个过路的大嫂掏4块钱买走了4把小白菜，老人挑着剩下的半篮生菜回去了。
回来回看视频的时候，我们笑话蒋助理一把两块的小白菜、一把两块的芹菜，是怎么算出6块钱的。蒋助理自己也笑了起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小学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太平赶圩：农民种菜太不容易了 用农家肥种的菜好吃 不用化肥农药
圩上还剩一位老奶奶，守着一袋鸡蛋左顾右盼。老奶奶74岁了，女儿嫁出去几十年了，家里儿子脑袋有病，指望不上赚钱赡养，还需要老人照顾。老奶奶今天没挑菜来，只提了22个鸡蛋，正撮着一小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蛋壳。
“家里只有鸡蛋了。”
蒋助理问她拿纸巾擦鸡蛋干什么。
“下雨，鸡蛋不擦干净不好卖。”
篮子里的鸡蛋是老人家里两只母鸡下的，攒满了二十多个，老人走了五六里路来赶圩的，本来要卖1块1一个，散圩了，只好卖1块钱一个。 早上8点就来了，22个鸡蛋却一个都没卖出，圩上摊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眼看就要空手而归。蒋助理又把老人的22个鸡蛋全买了下来。
▲太平赶圩：71岁老人走5里路赶圩卖22个土鸡蛋 1个也没卖出去
卖生菜那个80岁的老人也在张罗着收摊回家，蒋助理买了他一筐生菜，他现在还剩下半筐。80岁的老人已经挑不动担子，是他儿子开摊收摊的时候来帮他挑。蒋智敏曾是衡阳电视台的资深记者，拍起素材来以一向以“轴”著称，他一路跟着挑担的汉子，准备一直尾随过去，拍下菜农挑菜回家的镜头……没曾想跟着跟着，转过一个弯，一抬头，跟到了正源扶贫农产品收购站。
▲太平赶圩：官探村80岁老人种菜带儿子一起赶圩卖菜
很多农户已经养成了习惯，开圩的时候就在圩上把菜卖个零售价，散圩了再挑到正源的收购站，一股脑以收购价估清。收购站里按长沙海吉星市场的批发行情收菜，生菜今天的收购价是8毛。汉子的半筐生菜刚好10斤，卖了8块钱。
王主任和贺主任已经提前到了收购站，王鹏也已拍完圩场，把车开到了收购站。散圩的乡亲们也陆陆续续挑着担子来收购站交菜，一位老人一边数着钞票，一边跟王主任唠嗑：“搭帮有正源收购站，要不菜卖不完要挑回村里，五六里路会有下走，屋里吃不完又只有倒……”
▲正源扶贫农产品收购站
一位姓欧阳的老人，三兜大白菜正在收购站过称。欧阳老人74岁了，精神矍铄，很是健谈。他去年在收购站卖了有五千多块钱，“光豆角就卖了三千多块！今年口佬又卖了九百多块。”虽然地种的不多，但是对于种菜、卖菜，老人很是积极。为了干活方便，他买了电动车，家里轧红薯粉皮的家什也是齐的，神光好的时候就把土里的红薯自己轧粉皮卖，“红薯粉皮在城里可以卖到12块一斤，去年我卖了几十斤卖到中山，18块一斤。”
▲太平赶圩：官探村74岁老人种7亩地 干农活身体好 在家呆着安不得
说起种菜、卖菜，欧阳老人神采奕奕，说在屋里空坐着不做事划不来，挖土做事出身汗，什么感冒之类的小病出汗就出掉了。“我田坎下有一户卖豆角卖了一万多块，种菜卖得出，种多了算起来就有这么多钱了。”
到了中午，圩场早已空空如也，收购站也歇了下来，赶圩的乡亲们全都回家了。后备箱里塞满了菜，一直摞到后座头枕才码下来，蒋助理一个人就买了80多块钱。从老奶奶那里买下的22个鸡蛋拎到车上，左右找不到个稳当的地方放，只好一直拎着，手拎酸了就抱在腿上，路上颠簸了又拎起来，他家宝贝儿子在他手头都没这么金贵过。
王主任老家是王年山的，他在宅基地上新建了一套宅子，有坪有院，甚是宽敞。到了门口才发现钥匙放在城里，进不了门。王主任的老表家就在隔壁，他从后备箱胡乱捡了些菜拎到老表家，中午就在老表家吃饭。
老表很是热情，本身喝不得酒，也筛了浅浅的小半杯陪着大家劝酒，说红薯酒是有名的太坪茅台，一杯又一杯地给大家满上。表嫂厨艺很好，鸡鸭鱼肉也摆了满满一桌，又到了用筷子“投票”的时候了。
鸡鸭鱼肉都剩了很多，蒋智敏的鸡蛋炒了6个，盘子里就剩几点葱花。一碗红薯粉皮见了底，一碗素炒白菜吃得干干净净，表嫂又炒了一碗，还是吃得叶子都不剩一片。太坪坳上纯正的土鸡蛋、红薯粉皮、太坪白菜的美味，干干净净的碗底最能说明一切。
老乡们在高寒山地里种出来的菜最是美味，但是老人们赶圩卖菜的艰辛，更是让人唏嘘。回城路上，脑海里突然冒出杜子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农村不缺房子，缺的是辛辛苦苦耕种的好土菜，没有一个好的销路。安得好销路，老农俱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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