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老家墙上的那张犁

挂在老家墙上的那张犁

吴昌龙

母亲见我一直望着挂在屋檐下的那张犁。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边抹着眼泪边说：“这几年要不是你爹生病卧床，犁早就耕坏了，那里还有犁挂在这里。”听了母亲的倾述，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父亲在病床上受的折磨，还有母亲度日如年的伺候。想到这些，我瞬间眼角湿润了。

一场大病让父亲受尽了折磨，差点儿丢掉性命。从此，他喜欢喂的牛，喜欢耕田用的犁铧农具便与他无缘。一直被挂在屋檐下，任由风吹日晒，接受岁月的洗礼。曾经锃亮的犁儿面子和铁铧上面已是锈迹斑斑，犁辕弯子和犁梢还有扶手子上面，已是灰尘满面。

望着挂在墙上的犁，再看看身患残疾的父亲，曾经的往事涌上心头。父亲现在虽然丧失了劳动能力，不能耕田犁地，但是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他对耕田的兴趣丝毫不减当年。娓娓道来，头头是道。只要一提起他年轻时耕田的情景，感觉他一下子精神了很多，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父亲从小没有上过学堂，是一个连扁担大个“一”字都不认识的人。虽然不识字，但是他从小接受了“人是吃牛的一碗饭”的思想洗礼。十多岁时便学会耕田犁地。要想耕好田犁好地，必须具备壮实的耕牛和灵活顺手的犁铧。于是，请师傅制作犁铧和饲养好耕牛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依稀记得，在我读小学二年级时，母亲去亲戚走人家。当天下着雨，自然而然地是做不成田地里的活。于是父亲早早起床，去到我们村的一户会装犁的木匠家，待我起床时，就看见父亲背上，背着一个装满制作犁铧工具的背篓。木匠进门后，连茶都没喝上一口，提起斧头便开始忙活了起来。父亲便在厨房里忙碌着做简单的饭菜。

一块块木头，经过木匠的画、砍、刨、凿、锯、钻等一系列的加工后，然后进行组装成犁。这个装犁的师傅，可谓是经验十足。他计算出来的尺寸丝毫不差，组装成的犁严丝合缝。是远近闻名装犁的老师傅，凡是他装的犁，在耕田犁地时都非常顺手好用。为此，他也是很少在家，总是东一家、西一家，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四季奔走在农户家中，不停的忙活着。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一张看上去精致玲珑、威武庄严的犁呈现在屋檐下面。看上去就像一门即将要准备攻破云层的大炮，可谓霸气十足，整装待发。装犁的师傅吃罢晚饭后，父亲把师傅送到家了。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放在屋檐下的犁掂进屋里来，随后在犁底上套了一条铁铧。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房屋的地面上，将铧的两边用木楔支稳。父亲将犁铧支稳后，做出一个弓箭步的姿势，一只眼睛半睁半闭似的顺着犁扶手瞅向犁头，边瞅边念叨着，刚装好的犁一定要放正，如果不放正，就会造成变形走性，新犁如果走性后，犁地时自然就不好用。听了父亲的自言自语，我从内心里对父亲多了几分崇拜。

说父亲爱犁如同爱护自己的眼晴一样一点都不夸张。每年的春耕冬翻，都是父亲与犁为伍，与牛为伴，在不成形的田地里扶着犁铧、挥舞着鞭子、指挥着牛羊、吆喝着号子，将干涸结板的土地进行深耕，播下种子，孕育希望，收获果实。特别是在春夏两季，前一分钟还是阳光明媚，后一分钟便是电闪雷鸣，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天空便下起了雨。此时，父亲急忙解散牛羊，收拾好犁铧。肩膀上扛起犁，手里牵着牛，奔走在回家的泥泞的山路上。雨水淋湿了牛羊，也淋湿了犁铧，此时的父亲心疼坏了。

踏着泥泞，顶着风雨。牛儿似乎也受不了雨水的浸泡，便加快蹄步一个劲儿的向前奔跑，累的父亲大气直喘。牛羊入了栏圈，父亲放下肩上的犁铧。随后便找来一块大麻布，给两头耕牛擦拭身上的雨水，此时的牛儿陶醉在极大的享受过程中，它们纷纷伸出舌头，在父亲身上舔来舔去，仿佛是在对父亲的关爱表示谢意。把牛身上的雨水擦干净了，紧接着就是护理犁铧。父亲蹲下身子，用干净的麻布将犁上的雨水来回擦拭数次，直至擦干为止。然后又撮来一铲子草木灰，顺着犁儿面子洒向铁铧上面，用布在草木灰上来回擦来擦去，直至把犁儿面子和铁铧擦的闪光发亮。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过细的对待犁铧，他的回答让我心生敬意。他说，犁淋了雨，犁会变形走性；铧淋了雨，会腐蚀生锈。老百姓制件农具不容易啊，所以一定要爱惜农具。身为百姓，任何农具差一样，在生产耕种的过程中都是很不方便的。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翻耕土地都是以牛耕为主。七里八乡，春种秋收，左右邻里，换工轮作。父亲都是伴演扶犁耕田的角色。遇到一般农户的犁铧不好使用的，他索性跑回家，扛上自家的犁铧直奔田地。父亲常说：“打猎是一铳二药三本事，耕田犁地也是一样，一犁二牛三功夫。”若遇到犁不好使，人累坏了还见不着活儿出来，如果牛没吃饱喝足，没有力气干活，也是一样，还有就是要掌握耕田的技巧和具有扎实的功夫。

看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听着父亲的三言两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原来不识字的父亲，心中竟然还能装着这些浅显易懂的学问。我心中为之感慨和遗憾，若是能上几天学堂，父亲在农业领域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然而父亲没有被命运所屈服。他以朴实为人的品格，以踏实肯干的理念，以助人为乐的言行，以敢于吃苦的精神，深得乡邻们的敬佩与厚爱。

父亲从事耕田犁地四十多年，他对每一头耕牛、每一张犁铧、每一块土地都有着深厚的感情。无论是对牛，还是对犁铧，都爱的如此深沉。然而就在他刚过花甲之年，被一场突发疾病折磨的曾经几次住进医院。在医院里，只要有片刻清醒之际，他总是念叨着栏圈里的牛和挂在墙上的犁。从他的眼神里，我读懂了父亲的心思。他在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完全康复后，回到家里，依然能耕田犁地，收获着劳动的快乐。

然而，凡事不能事事如愿。几年卧病在床的父亲，需要母亲端茶递水的伺候。母亲年岁已高，显然身体也有些吃不消。我也担心母亲劳累过渡，于是就做了一个决定。把自家饲养的两头耕牛卖掉了。父亲知道后，在床上流下了眼泪。从那以后，与牛为伴的犁铧少了自己的忠诚搭档。便一直挂在屋檐下的墙上。

如今，农业科技突飞猛进。什么微耕机、旋耕机的轰鸣声取代了昔日的牛铃叮当声。利用机器耕地，生产效率提高了数倍，也减少了很多因饲养耕牛而花费的功夫。但是在父亲看来，却少了一份乐趣。

昔日靠牛耕田犁地，体现了以前的农耕文明，也彰显了老一辈人在农业生产过程中充满了智慧。现在，先进的机器轰鸣在田间地头，它是农业进步的见证，也是改革创新的缩影，更是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象征。

历史的车轮终将推动着时代的进步，那张挂在老家屋檐下的犁，必将成为几代人抹之不去的记忆。

作者简介：

吴昌龙，男，一九七九年出生于保康县歇马镇白竹村。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2004年踏上南下的列车，现谋生于东莞。先后在《深圳文学》《襄阳作协》《首都文学》《新时代文学》《家在保康》《沮河文艺》等公众平台发表散文、小说、诗歌、微诗一百余篇（首）。曾有散文、诗歌获奖。以写作为乐，以茗茶会友，酷爱家乡秀美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