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二少爷的母亲，谁都喜欢二少爷是个傻子。他忍辱负重，装疯卖傻，直到他离开麦其官寨，在边界开辟了自己的事业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并不傻。
麦其土司逊位后，二少爷对老土司说过几句话。他说他不傻，老土司比他傻，大少爷比老土司还傻。
其实，二少爷是不是真傻并不重要。他到世间走了一遭，并不是要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他要做的，不过是见证土司制度的消亡。
01 艰难的觉醒之路
被当作傻子是什么感觉，除了屈辱之外，更多的是压抑。
二少爷挨了大少爷一个耳光，他觉得痛苦至极。他到处找人，求人家打他。如此一来，别人就更觉得他傻得无可救药了。
为了存活下去，他从小就有意无意地扮演一个傻子的角色，而他真正的自我，并未觉醒。后来他离开麦其官寨，逐渐展露出他的才华和野心，可他仍然不敢丢掉自己的伪装。
睡梦中的他是自由的，他是他自己。可一旦醒来，他就要提醒自己，他是麦其家的二少爷，脑子有点毛病的少爷。
直到他在边界建立起了繁荣的市场之后，他终于觉醒了，不再怀疑自己。“我在哪里”“我是谁”，这两个问题再也不会困扰他了。
父子、兄弟不顾亲情，只剩对权力的争斗。他靠着自己在北方边界开创了一番事业，他终于不再怀疑自己是个傻子了。
02 他的过人之处
毫无疑问，二少爷有时候比谁都聪明。
麦其家富有了之后，他建议土司免除百姓一年的贡赋。他认为，“对一个土司来说，这已经够了。土司就是土司，土司又不能成为国王”。
他的叔叔放弃争夺土司之位，漂泊异乡，成为一个商人。二少爷觉得他很聪明，因为“不想凡事都赢的人是聪明人”。
拉雪巴土司和茸贡土司因为缺少粮食而向二少爷求助，二少爷没有直接卖给他们粮食，而是操控他们二者互相争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便成了唯一的赢家，不仅获得了土地和百姓，还得到了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
很多事情他不明白，但是他对事情的发生会有强烈的预感。这一点能说明，二少爷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聪明，也并非是大智若愚，他身上有种很难解释的神秘色彩。
二少爷的确有过人之处，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所有的权力、财富、美色都不属于他。
我确实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结局，互相争雄的土司们一下就不见了。土司官寨分崩离析，冒起了蘑菇状的烟尘。腾空而起的尘埃散尽之后，大地上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二少爷的预感，他看到了土司的末日，可是他看不清未来，更无力改变现实。
他不过是个见证者，一个预料到结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见证者。
03 他的悲哀
对于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二少爷是个绝对的边缘人物。他的一些言论和行为，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可他又不属于外面的世界。民国时的各种思潮和运动，那么多的文人志士，他一概不知。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只看到土司的消亡，却看不清未来。他能做什么？以他的知识和眼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几乎不识字，“藏文有三十个字母，他大概可以认上三个五个”。也是，谁会让一个傻子去识字呢？
他也没有获取知识的途径。偌大的土司官寨里，除了经院，就只有土司的房间里有一两本书。那还是很早之前，麦其家还有书记官时，记录下的一些家事。
他不懂什么是革命。当叔叔让他为抗日贡献一份力量时，他听说飞机是有两个翅膀的大铁鸟，便给叔叔20万银票，理由是他希望天上有他的两只铁翅膀。
近现代发生了太多变化，出现了太多新的事物。他们所在的地方信息闭塞，翁波意西、黄特派员和他的叔叔，是二少爷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
这三个“老师”都告诉他，土司不会存在太久了。
当二少爷对未来充满困惑时，黄特派员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认识短浅的井底之蛙。
黄特派员说，“他从来也没有把麦其家的少爷看成是傻子，但说到这类事情，就是这片土地上最聪明的人也只是白痴。因为没有一个土司认真想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
当黄特派员在土司聚会上说世上将再无土司时，土司们很不屑，他们不信他们这么多土司还打不过一个汉人王。
二少爷和其他土司有什么区别呢？他不也是在土司即将消失之前，还忙着争权，幻想自己会当上麦其土司么？
他的悲哀在于，明知旧事物要消亡，却发现自己其实就是旧事物的一部分。
04 “是我的命来敲门了”
“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旧的事物要消亡了，他比谁都先预感到。可他新不了，新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完全属于这旧世界，从生到死。
在他还小的时候，麦其土司为了得到查查头人的财产和女人，暗中收买了查查头人的管家多吉次仁。事成之后，麦其土司却不肯兑现自己的诺言，反而将多吉次仁杀掉了。
就是麦其土司当年的这一点贪婪和情欲，让麦其家多了两个仇人。
复仇，在他们看来，是很严肃的事情。有很多规则必须要遵守。
多吉次仁的两个儿子互相约定，他们必须杀掉一个真正的麦其土司，如果麦其土司在他们动手前死了，那就要杀掉新继位的土司，才算报了家仇。
复仇的规则多么可怕，可二少爷从未想过杀掉他们。
当多吉次仁的大儿子敲开二少爷的门时，二少爷说：“是我的命来敲门了。”
他一点也不躲。最终，这即将消亡的旧世界的复仇规则，把他给“吞噬”了，这是落后且处在消亡中的土司制度送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挣扎过，为自己证明过，当他明白自己只是个末日的见证者时，他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悲剧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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