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网剧全面入侵，我们还需要电影吗？

《世界电影史（第二版）》出版之际，培文君邀请译者范倍老师就“我们为什么爱看老电影”，与徐萌老师展开了一场对话。本文整理自对话现场速记稿。凛冬已至，窝在室内，看一部电影吧。

通过电影史

理解我们为什么爱看电影

范倍：作为现代人，在座各位肯定都看过电影，或者是去电影院看，或者会在家里打开DVD、投影仪来看，或者使用电脑和手机看电影。可能有很多人看过很多电影，看过这些电影之后，可能大家会问，这个电影好不好，好在哪里。当我们问到这样的问题，也就问到了为什么要关心电影史或者老电影的问题。

徐萌：其实我相信大家都有这样一个经验，比如我们对一个人有了解，只能了解他现在的样子，当我们试图更深入到这个人的世界的话，我们就需要了解他的过去。对我来讲电影史也是如此，我很喜欢电影，所以我希望能进一步了解电影更多的东西。既然我想了解电影更多的东西，必然会涉及到电影的过去。当我们了解到电影的过去，我们会发现它会更新我们对现在电影的认识。这个感受对我来讲，理解电影史不在于我们为什么爱看老电影，而是我们为什么爱看电影，为什么爱看现在的电影的一个重要途径，我是这么理解的，观看或者了解老电影并不是像考古，而是对我们现在居住的环境和生活的世界的一个重新认识。

范倍：如果我们在电影院看电影，看的一定都是新的正在上映的电影，但实际上任何新电影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变成老电影，当我们在家里面看电影，或者在书店、图书馆、学校的放映活动，肯定看的不完全会是新的电影，而是已经上映过一段时间的电影，这些电影我们都可以叫做老电影。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去看这些电影？当然有很多原因，20世纪是电影从发明到发展壮大的世纪，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20世纪是电影的世纪”，不管是政治、经济、文化、娱乐、休闲，都跟电影有密切关系，甚至包括人们的行为方式、穿衣打扮都受到了电影的影响。这一点充分说明了电影跟我们的关系是多么密切。

△ 《世界电影史（第二版）》作者，

[美]大卫·博德维尔 克里斯汀·汤普森

徐萌：我对范老师说的话深有同感。我上课的时候放一部1990年代的片子，学生就会说这部片子好老，但是对于我来讲1990年代的片子还是蛮新的，可能对现在的学生或者年轻人来讲，那已经是个过去的东西了。

正是因为电影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现代生活的开端，它和我们现在生活的状态、经济、文化、社会制度都有很大的关系。电影又是一个工业性的产物，它有很强的视觉性，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这些都是直接的感触性的东西。当我们在看老电影的时候，借用一个研究中国古代诗歌的美国学者宇文所安的观点，是对过去的“追忆”。我们掌握电影史并不是像考古一样去了解过去是什么样子，而是通过过去某一部分的东西——电影当中展现的肯定不是真实的完整的过去，而是过去的某一部分——通过这个部分可能会唤起我们对那个时代、某件事情的感性经验的接触，我觉得这是电影艺术最有魅力的地方。

它不是像科学一样会讲个道理给你，分析个事情给你，它可能更多的是感性经验，当你看到老电影中的这些感性经验，它会唤起你对那个时代、那件事情的某种直接触感的东西。可能这是大家喜欢看电影、看老电影的部分原因。我觉得电影的魅力主要来自于这部分。

和电影谈恋爱

了解它的种种行为和各个方面

范倍：电影是直接呈现一种生活或社会的状态，其实很容易理解。比如在座各位如果对西方、美国、台湾、香港想要有一个直观的理解，哪里的人怎样吃饭、走路，说话，怎样谈恋爱，怎样过人生，最直观的了解方式一定是去看电影。

如果说想知道20世纪初老上海、老北京的人怎样生活，他们是什么状态，什么发型、怎样穿衣服，甚至怎样接吻，都可以从老电影中获得很直观的感受。一个电影不管多老，不管它是十年前的还是一百年前的，我们去看它的时候它都不是老电影，我们在看的时候是面对面的观看状态，也可以说是交流状态，这也是过去的电影，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为什么依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徐萌：对，我很认同范老师说的，很多时候学生问我，老师，我们看这么多老电影，意义何在？老电影的某方面的技术也许不如现在的电影，可能节奏上也会慢那么一点。

很多朋友自己也想拍一点东西，其实这个完全没有学过什么东西的状态和电影刚刚诞生时候的状态是一样的，从零开始，当你掌握了电影这个新的工具，通过它来发现生活周边的东西，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它是一个新的工具，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观看和理解自己的生活。电影史对于我来讲是了解自己热爱的电影的一种媒介方式，让我能对这门艺术有更深刻的了解，其实有点像范老师说的，我在和电影谈恋爱，所以我希望了解它的种种行为和各个方面。当我们的感情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个交流方式会和不太了解她的时候的方式不一样，这时候电影史的魅力就体现出来了，就像我和她的小秘密一样，别人都不知道我们的过去。这样我们的感情会更加亲近。

范倍：徐老师说的这样一种状态就像我们想要了解自己过去的生活，我们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跟谁在一起玩，我们是通过过去的照片了解到的。我们通过观看过去没有在电影院放过的电影，实际上就类似于我们看家庭相册，通过照片我们可以想象过去的生活，对于电影也是一样，我们去看那些电影的时候我们能想象当时他们的状态，比如他们那时的时髦是什么样子，是通过电影能感受到的。

△ 《胭脂扣》剧照，1987年

徐萌：跟我们说起老电影的情况很像，当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是需要一些凭借才能唤起对过去的记忆的。最早是有文字记载，有照片，到电影出现，它是最完善的能唤起记忆的东西。比如说现在的婚礼也好，孩子出生也好，我们都会拍一段视频，它可能会成为一种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帮助我们保存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回去的世界。在电影出现之前是很难留存下来的，从这个角度来讲电影是非常有魅力的一种工具。

电影不仅仅是艺术

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任何一种东西

范倍：刚才徐老师说得很好。每个人可能都喜欢看电影，因为它不仅是现代人重要的娱乐方式，也是重要的保存过去和记忆的工具，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去看电影，为什么要去读跟电影有关的书，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理解的？

徐萌：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可能对很多人来讲，过去就好像是个沉重的包袱。当你看电影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咦，我为什么要背上这么沉重的历史的包袱？刚才看墙上的海报，其中一部叫做《罗马假日》的老电影，可能很多人都看过，一部很经典的浪漫爱情电影。现在看来，这个故事仍然非常的浪漫，奥黛丽·赫本非常漂亮，有强烈的个人魅力。但是电影史可以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甚至改变我对这个电影的看法。

当我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跟大家一样也觉得它就是个浪漫的爱情电影，但是我在《世界电影史》上看到这部电影的年代之后，提到二战之后好莱坞电影的状况，给我提供了几个非常有趣的角度来重新认识这部电影。比如大家都知道，二战是人类史上的一次大灾难，二战之后整个世界电影的脉络有很大的变化，此时美国电影发生了一个很大的转向，出现了黑色电影。大家都知道好莱坞电影都是大团圆结局，或者浪漫的、完美的社会生活方式作为电影的主题或倾向，《罗马假日》表面上看也是这样，两个人在一个地方完成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是结合当时影片的创作背景和创作者的身份，美国的战后社会处于一个经济不稳定的时期，整个社会在二战之后处于动荡状态，大家对电影当中描述的很美满的现实是不太相信的。

△ 《罗马假日》剧照，1953年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罗马假日》就很有趣，比如说现在你看韩剧里面的一个富家子和一个贫穷的底层人士谈恋爱，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两个人可以突破阶级观念结合在一起，完成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是你们仔细想想《罗马假日》里两个人从来没有做过尝试突破他们阶级身份的努力，两个人只是在罗马度过了一段有趣的假期，假期结束的时候就“各找各妈”去了，你去当你的公主，我去当我的记者，就分开了。这就很明显带有黑色电影的色彩了，因为战争带来的创伤让人们觉得生活中很多东西没办法改变，好像这些都是命运。我不太相信战前的好莱坞那些单纯完美的爱情故事，虽然我们仍然希望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故事，但是实际上在电影的结尾和整部电影中，他们都认定了这个现实是没办法突破的。所以我觉得它给了我一个重新的认识，哦，原来这部电影是这样子的。电影史的背景和知识可以对我们理解电影带来一个新的体验，新的方式。当你喜欢一个东西的话，你当然想了解它更多，电影史的内容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轻松，但其实可以成为你一个很好的理解途径。

范倍：当喜欢电影的人看了越来越多的电影之后，他就想要知道电影背后的故事，电影跟社会事件的关系，甚至一些八卦的问题，等等。通过电影本身肯定是很难了解到这些的，于是我们就会通过报纸杂志来了解，但是报纸杂志只报道正在上映或者还没有拍出来的这些电影的事件。如果我们要了解过去的人怎么拍电影、怎么看电影，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只能通过电影历史的书籍，可以说通过电影史了解电影是一个非常好的途径。电影不仅仅是艺术，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任何一种东西，可以从电影当中了解经济政治、了解东方西方、了解某个神秘的民族，当你观赏了这些电影，注意到这些电影内外的很多细节，它一定会带给你意外的惊喜。这也是电影文化非常重要的部分。

徐萌：对，我觉得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不要把电影史看成一个类似古董文物的东西，它更重要的是和我们现在的生活和状态有什么样的关系。

曾经老跟学生和朋友聊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现在的资讯和生活方式都很丰富，但是我们成年后会觉得获得满足与快乐感比小时候还要困难？当我们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之前，我们对于世界的好奇心非常充分之前，我们像小蚂蚁做探索一样，用触角触碰周边的世界，任何事物都能吸引你，当这个东西吸引到你的兴趣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开心很满足，但是当我们把范围扩得越来越宽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能力是有界限的。好奇心很重要，当我们没有好奇心的时候，仅仅在我们能控制的范围之内去探索世界的话，往往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单调乏味，我们最期望的事情变成了放假、旅游，出去走走，其实都是对一个比较成熟的、相对固定化的外围环境的一种倦怠感。

当我们重新接触世界，满怀热情地去了解更多的东西的时候，其实是对自己某种成长和内在的巩固，所以不管是电影史也好，其他的历史也好，人也好，事也好，对自己来讲都是一种价值，它会重新唤起你对某个人某件事的好奇心和兴趣，对我来讲是很有价值和意义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对于电影来讲也是如此。

范倍：除了我们可以在过去的电影当中了解到人们是怎么生活、学习的，了解到他们是怎么看待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事实上电影发展到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可以拍电影，有的人使用DV，有的人使用手机，如果说我们要拍这些家庭电影的话，有的人可能一开始只是拍着玩，随便开机关机拍几个镜头，但是当你要做更重要的纪录的时候，比如拍孩子和家庭聚会，就会想我们怎么能把这些家庭电影拍得更好，那当然要去其他电影当中去学习技巧，学习怎么把机器举高一点，可以改变角度来看这个世界，这是电影和我们每个人的关系。

△ 《幼儿园》剧照，1933年

当然未来的电影可能跟我们现在在电影院看到的电影会有些差异，我认为电影可能会变得越来越个人化，看电影变得和看书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许需要更多的电影知识。拍摄视频或者家庭电影时也需要一些电影知识的。我们可以通过读各种各样的电影书来获得，不仅仅是《世界电影史》，现在还有很多讲怎么做电影、怎么理解电影的书，其实都可以找来看看。虽然我跟徐萌老师都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过，但并不是说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才能做电影。未来的电影人应该是从热爱电影的观众中诞生，这种电影人应该会比从电影学校里出来的人更多，做得更好。

徐萌：这些人其实就是影迷。大部分做电影和学习电影的人都是从影迷开始的，你要对那个东西有热爱，所以你才愿意通过它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像《艺术的故事》里面也提到“没有所谓的艺术，只有艺术家”，每个人在他所处的时代中有他所面临的条件，有他想解决的问题，有他想表达的情感，所以当他在那样的条件下完成作品的时候，艺术在他面前立刻诞生。

所以对我来讲，电影是就是告诉你，曾经有什么样的人，面临着什么样的问题，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解决了这样的问题。当我们再次面对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不是从零开始的，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来做这件事情的。它是在帮我们更好、更便利地解决这些问题。往往我们在劝解别人的时候会说，曾经我们也做过这样一件事情，有过这样一个经历对帮助别人来说是最有说服力的。历史对当下的意义也是从这个角度产生的。

范倍：徐老师提到艺术史也提到历史，实际上所有的电影在一起就都构成人类社会发展的一部活生生的历史。很多读书的人都喜欢历史书，因为历史是在给我们讲过去的故事，而过去的电影是直接把过去的世界和生活呈现在现在的观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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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电影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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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微处描画重要历史情境的丰富褶皱

本文图文来源：阅读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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