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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天，我告诉妈，许腾周末要来家坐坐。
妈显得相当兴奋，一边说要赶紧把家好好收拾收拾，一边又埋怨这个房子太小太旧了不好让人家上门，要不出去找地方坐吧……
她正念叨，这时爸忽然来一句：“许腾不是小芳的男朋友么？怎么上咱家来了？”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许腾是我的男朋友了，他上门是要见家长……”我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爸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怎么许腾和你在一起了？没听你叔叔说起过啊？”
我快意地笑笑，妈此时也不碎碎念了，对爸说：“你管那么多呢？许腾不要小芳那个丫头片子，追求咱姑娘，这不是好事？再说了，现在你弟弟那情况，小芳哪顾得上谈朋友？”
爸还想说什么，被妈一眼瞪了回去：“别管人家的事了。再说了，小芳从小一直过得那么好，把男朋友让给菲菲怎么了？”
爸气地跺脚：“你真是疯了，求你别把女儿再坑了！”
妈不理爸，拉着我不住问许腾喜欢什么，口味如何……然后开始欢天喜地准备。
而我，则环视着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低矮阴暗的房间，满是油渍泥垢的墙壁，紧挨着水池的床铺，还有外面公共走廊的小煤火炉子，臭气熏天的公用厕所……
我从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绪，有自幼而生的怨恨，还有终于胜过堂妹一头的得意，以及即将开启美好生活的期盼……
我，终于，能把我那好堂妹卢芳，狠狠踩在脚下了。
2
我叫卢菲，和堂妹从小一起长大。
小时候的我们，很是亲密无间，可长大后，我却逐渐开始回避她，因为我们俩的生活，实在天差地别。
卢芳家有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和洋娃娃，放学后婶婶还带着她学芭蕾和钢琴；可我呢，放学后，不是回家灰头土脸地生炉子，就是帮着爸妈在市场上叫卖凉菜。
这简直就是公主和乞丐的差距！
我有次很不服气地问妈妈，为什么卢芳家要啥有啥？我却什么都没有？
妈妈一边洗菜，一边没好气地对我说，都是你爸没本事！还有你叔，不管咱家，还抢了咱家的房子！
她说，叔叔家的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结果叔叔全家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所以咱才住在这种鬼地方里活受罪！
我听了后，第一次从心底萌发出一种深深的恨意：卢芳那种生活，本应该是我的！
从此，我把满心的怒火，都迁怒到堂妹身上。我天生有一张亲和的脸，周围的小朋友都愿意跟我玩，听我差遣。
于是，我就利用这点报复卢芳——比如怂恿男孩子抢走她的玩具和书籍，欺负她；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让他们都孤立她等等。
爸爸知道我这么欺负卢芳，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能欺负妹妹。
我瞪着眼睛，哭着说：“她抢了我们家的房子，他们家才是欺负人呢！”
爸爸愣了：“你是听你妈说的？”
我点点头。
爸气急：“那房子本来就是你叔叔工作后单位分的房子，带你爷爷奶奶一起住。什么时候成咱们家的了？”
他看着我哭得通红的眼睛，把我拉着怀里，叹气，“你要恨，就恨爸爸没本事，以前没好好上学，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菜市场混……卢菲，不要像你妈那样，变成一个怨妇！”
可妈知道后，却说我做的对，说卢芳这小丫头一直顺顺当当，也该受点教训了。
我和她说爸爸解释了房子的事，可妈还是不以为然，你叔叔工作好，本事大，以后也能有大房子啊！咱家条件不好，他当时就该把房子让给咱们！可他还是眼睁睁看着亲哥嫂和侄女受罪，这就叫为富不仁。
我想想，觉得妈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刚被爸爸平息的怨愤，再度慢慢升腾而起。
但我学聪明了很多，不会堂而皇之欺负卢芳，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3
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其中叔叔也帮了不少忙。
可妈说以叔叔的本事，应该能找个更好的，国企都不成问题。
于是，我一点也不感谢他。。
但我就职的企业效益倒是不错，工作后，我家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许多，爸爸也不用全年无休卖凉菜了，偶尔也能歇歇。
但和叔叔家比，那还是差距颇大，叔叔的事业一直红红火火，卢芳在学校表现也不错，还准备着读研。
我很是不平，本以为我上班挣钱后就能和他们一样了，可到头来，还是差这么多。
有天，我听到了妈妈无意中的自言自语，他们家怎么就一直这么顺呢！怎么就不遇到点儿事呢！
我捂住嘴，觉得妈有点过分了，可内心深处，却不知不自觉的，也暗自有了些许期待。
然而，人的命运总是说不定的。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爸忽然接到了婶婶的电话，从她断断续续地哭声中，我们得知，叔叔被确诊了肝癌。
爸爸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着烟，时不时使劲揉揉眼睛。
我陪他坐在一边，心绪很是复杂，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亲叔叔，他得了这样的病，我真得很难受。
可转念，叔叔是家里顶梁柱，一旦他有事，那卢芳的好日子……就一定到头了。
我心里居然滋生出些许窃喜。
然而这念头刚一冒出，我就赶紧抓起杯子喝口水，想把这个阴暗的想法，狠狠压下去。
可妈比我坦率的多，忽然间，她来了一句：“老天有眼。”
爸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风水轮流转啊！”
妈的眼里仿佛有光，“他们家顺风顺水了那么多年，也该吃点苦头了。”
“那是我弟弟！你给我闭嘴！”爸发火了，重重拍了拍桌子。
“你把人家当弟弟，人家把你当哥哥了么？”
妈斜视着爸，“这些年我受委屈受大发了，出口气怎么了。”
爸站起身来，转身回屋。
妈得意地看着我，嘱咐我多去医院看看叔叔：“这个时候，要多表表孝心，更重要的是，去看看你婶婶和堂妹的笑话啊！”
我打断她：“妈，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妈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似乎在揶揄，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我忽然打了个哆嗦，然后借口去叔叔那里看看，赶紧跑出了门。
4
已经住院的叔叔，一夜白头，满脸憔悴。
忽然，我的心里一下子纯净了许多，那些不忿和嫉妒逐渐消散，也记起他对我的许多好来。
我握住他的手，流下泪，说叔叔您好好养病，凡事都有我的呢。
叔叔很感动，不住说我真是好孩子。
这天，我在医院陪叔叔聊天的时候，卢芳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进来了，向我们介绍，这是她的男朋友许腾。
许腾看上去很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
听卢芳介绍，许腾的父母都是做金融的，家境相当殷实。
叔叔满意地点头。我坐在一边看着，脸色渐渐阴沉。
那晚，嫉妒和怨恨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们家都这样了，卢芳还能找到如此优秀的男友！
明明我比卢芳漂亮，比她聪明，又比她人缘好，可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忽然，我的手机亮了，一条微信蹦了出来——
“卢菲，你休息了么？”
是许腾。
对了，一起吃完饭的时候，我们互加了微信来着。
我很利落地爬了起来，抓起了手机……
那晚，我和许腾几乎聊到了天亮。
之后，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多，还单独出来见了面，他看我的眼神里有光。
恩，这还像个男人，懂得女人的魅力。我得意地想。
妈发觉我恋爱了，几经盘问，得知许腾的家庭情况，喜笑颜开，连声说我给她争脸了，嘱咐我早点把领回家让她看看。
可我想起许腾的身份，还是略有顾虑，毕竟他和卢芳还未正式分手，大概是因为叔叔的病情这些天加重了，怕惊扰他。
妈此时方知许腾是卢芳的男友，反而相当兴奋，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战胜了卢芳吧？
她连声夸我有本事，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把握住，别让许腾再回到堂妹身边。
我和许腾的约会愈发频繁，关系进展非常迅速。
而那边，叔叔的病情越来越重，卢芳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无暇他顾，似乎根本没有发现男友劈腿的事。
5
许腾向我求婚了，一切如同电影里那样：烛光晚餐，大捧玫瑰，闪亮的钻戒……
那一刻，我真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想到这份幸福是从堂妹手里抢走的，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然而很快我就安慰自己，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是卢芳笨，把握不住自己的男友，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抢的。
至少，我还是她堂姐， 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我准备正式把许腾带回家。
这时爸才得知我男友的来龙去脉，他大怒，骂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此时，我和妈妈，都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中，压根也不会在意爸爸说些什么。
而那边，叔叔的情况很不好，治疗多次后效果不佳。
最近的B超检查，肝区已经遍布肿瘤，医生坦言，时日不多。
于是，我最后的良心，就是把我和许腾的事瞒着。
一个月后，叔叔还是去世了。
葬礼后，我去看堂妹，安慰了些许，就试探地问，那天葬礼，许腾怎么没来？
卢芳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们早就分手了，那天不过是糊弄下我爸爸，好让他安心些。”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是“插足“了？我心里的愧疚感顿时消散了很多。
随后，我转移话题，说了许多开导卢芳的话。
临走的时候，卢芳忽然盯着我：“姐，许腾不是良人，你……要小心。”
我的脸色骤然变了，慌乱地告辞离去。
之后，我反复琢磨堂妹的话中含义，是不是许腾背后有什么？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可妈妈却满不在乎：“她是嫉妒你呢！现在卢芳家大不如以前，许腾那么好的对象要你不要她，她能不生气么？能不想法设法和你添点堵么？你不用管她！”
我想想也是，还是赶紧和许腾把婚事办了要紧。
6
我坐在大露台上，品着香槟，沐浴着热带的阳光，欣赏着印度洋海天一色，前面的无边泳池里，许腾在悠闲地游泳……
这真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一周前，我和许腾结婚了。
婚礼那天，卢芳来了，她没有我想象那样满脸怒火和愤恨，只是有些忧郁。
妈故意拉着她说些刺激话，她也没什么反应。我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就不再管她。
卢芳临走时，似乎还想找我说点什么，可我正忙，也就没理睬。
婚礼后，我和许腾奔赴泰国的苏梅岛开启蜜月之旅。
我正感觉无比惬意的时候，接到妈妈的微信，她问我什么时候还钱，我皱皱眉头。
准备结婚的时候，许腾说他这边钱都投入一个项目，暂时转寰不了，父母都在国外也过不来。
他的意思就是能不能缓缓，先去旅行，再办婚礼。
而我不同意，我好容易钓了个金龟婿，怎么能不办婚礼，让亲朋好友尤其是卢芳他们知道我嫁得多么好！
于是许腾又出主意，让我先垫一下，等这边运转过来就给我，最多过了蜜月。
我想想也就答应了。由于我之前的工资都交给了我妈，于是我就问她要钱。
可妈不同意，说她养我这么多年，这些都是我应该回报她的。
我有些不高兴，妈又说，你嫁得那么好，还在乎这三瓜两枣么？
我想想也是，反正许腾有钱，这些就当孝敬爸妈了。于是就改口，说先借一下，很快就还。
可没想到妈这么没耐性，我还在度假呢，就急着催账。
许腾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我如实告诉了他，也希望他这边蜜月后，能抓紧把钱给我，要不我妈会闹个没玩。
许腾听了我的要求，想了一会儿，说钱的事不用操心，咱好好过完蜜月再说。
我点点头。
第二天，许腾带着我骑着租来的摩托，来到了一个风景十分优美的沙滩。
他说，那些景点沙滩人太多了，乌泱乌泱的。
这里沙好水好也没什么人，还处在比较原始状态，他也是打听了好久才找到的，要咱们今天在这里好好玩。
我幸福地抱着他说：“有心了。”
我晒了一会儿太阳，许腾站在海水里向我招手，说海水很清澈，下来游游泳吧。
我摇头说，我不会游泳。许腾说，别怕，有我呢，还有充气救生圈。
我看着碧蓝的海水，还有隐隐约约的鱼群，也是特别心痒。想着在浅水里泡泡也好，也不辜负了这么美的景色。
于是套着救生圈，缓缓地走向了海里。
没想到，这是一条通往地狱之门的路。
7
许腾在一边引导着我，我眯着眼睛，躺在救生圈上，阳光和海水弄得我皮肤微痒……
正惬意呢，我忽然发现，离海岸很远了，我觉得有点怕了，就说太远了，咱们回去吧。
然而身边没有许腾的声音。
我慌忙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我就赶紧往回划，可大概到了涨潮时间了，海浪越来越大，把我冲得越来越远。
我心下慌乱，大喊“许腾救命”，可无济于事，没有任何人理我。
我只能使劲全力游着，和海浪拼搏着，可人的力量怎能敌过大自然……
渐渐的，我感到精疲力竭，却又惊恐地发现，救生圈不知什么时候，也快没气了……
又一个大浪打了过来，我整个人被打翻，淹没在大海里，鼻子眼里灌满了水，我挣扎着，却没有浮起来……
失去意识前，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才过上好日子呢，怎么就要死了，这不公平……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当地的医院里。一旁的护士见我睁眼，忙出去叫人。
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老天还是有眼的。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感激。
我用英语问过来的医生和护士，谁把我送来的，是不是我丈夫？
只见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大夫告诉我，警察马上来，要问我一些事情。
警察？我满头雾水。
然而，警方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许腾涉嫌故意杀人，已被控制。
我更懵了，杀人，他杀谁？
杀你。警方平静地告诉我。
原来，许腾把我带到人迹罕至的海滩，在救生圈做手脚，故意让我游那么远……都是有预谋的。
可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几近疯狂。
警方问，你之前是不是买了高额的旅游意外伤害保险？
我想起来了，猛地捂住了嘴。
8
事后，据许腾交待，他近两年生意做得很不好，家里早就是个空壳子，他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里欠了许多外债。
他一直扮成高富帅的形象，就是想吸引一些有钱单纯的女孩子上钩。
本来他瞄准了卢芳，家境不错，人也乖巧。可看似单纯的卢芳却很快就发现了什么，迅速和他分手。
然后他注意到了我——起初他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家底那么薄，没什么油水可捞。
可他注意到了我眼里虚荣的光，于是就萌生出了一个罪恶的计划——杀妻骗保。
我知道真相后，冷笑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一直以为，我比卢芳聪明，比她智商高情商高，她只是个傻白甜。
可到头来，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
经历九死一生回去，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泰国的事，还上了社会热点新闻，成为街坊邻居之间的八卦谈资。
这天卢芳来看我，妈生气地指责她，怎么找的这样一个男友？差点害得你姐姐没命！
卢芳看着我们，眼神冷漠：“姐，你撩他的时候，想没想过他是我的男友呢！”
妈的眼睛瞪得通红：“这是不是你故意在害我们？”
卢芳轻叹：“你们把人想得太坏了。我发现许腾有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分手了。只是我爸得病后，他不停说如果我终身大事没定，他走得也不安心。于是我就恳求许腾和我再演一场戏，来安抚我爸。”
她忽然笑了，“知道么？那个人渣还借此要了我五千块钱。”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急了。
“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不要抢我的男友？”
卢芳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嘲讽，“姐，我记得我也提醒过你，许腾不是良人。”
我默然，是的，卢芳的确这么和我说过。可我却以为，这是她的嫉妒。
“我这次来看你，也感谢你之前一直保密，没在我爸最后的时候刺激他。”
卢芳起身，“至于以后，我想我们还是少来往吧。”
我有些慌了：“小芳，你也要离开我？”
“姐，本来，我们不至于这样。可这一切，不是你求仁得仁么？”这是卢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妈又开始骂，可我不想再听了。
第一次，我为从前的一切感到后悔，我开始意识到嫉妒和仇恨，把我变成了一个如同妈一样的怨妇，从而再也看不到生活中真正美好和值得珍惜的东西。
我想再联系卢芳，可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我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切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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