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P2P是什么样子的？一个老巫师的告白

一、坑娃的老威廉

1946年，达豪集中营一间囚室的门被打开了，老狱卒对里面的犯人说：“先生，根据纽伦堡军事法庭的审判，您被无罪释放，恭喜您自由了！”犯人看了狱卒一眼，回答说：“我还是不出去了吧……”老狱卒信誓旦旦的劝慰道：“先生，您不用担心，凡是像我一样从魏玛共和国时期过来的德意志人都清楚，如果没有您，我们早就被饿死了。在法庭上，您是盟军的战犯，但是对于六千万德意志人来说，您是拯救我们于水火的英雄！无论我们是叫魏玛共和国、还是叫德意志第三帝国，人民都不会忘了您！”犯人点了点头，走出了监狱。然后，就被清算纳粹份子的联邦德国丢进了西柏林施潘道军事监狱。这个倒霉的犯人就是魏玛共和国的货币局长、德意志银行的总裁、拯救马克的老巫师、道威斯计划的皮条客、国营的P2P开创者、纳粹战争引擎的初代工程师：雅尔玛.霍勒斯.格利莱·沙赫特。

沙赫特1877年1月生于丹麦的特因利夫，父亲威廉·沙赫特是一位拥有纯正日耳曼血统的新大陆老星条旗New money,母亲孔斯坦赛·冯·埃格斯是拥有男爵爵位的丹麦贵族。老威廉的一生十分励志，从乡村教师干起，做过报刊编辑、簿记员、最终凭借才华成为美国人寿保险公司的高管。当时在美国，有身份没钱，人家说你是破落户，有钱没身份，人家说你是暴发户。所以作为一个成功男人，必须既有钱又有身份。所以为了搞身份，老威廉回了趟老家，直接娶了个女男爵！一边是新大陆的New money，一边是老欧洲的穷贵族，这桩婚姻虽不说是门当户对吧，也算是各取所需！老威廉是自由主义的铁杆粉丝，他把自己的成功归于美式民主政治。他最崇拜的人是纽约的废奴派自由主义政治家霍勒斯·格利莱，为了纪念自己的偶像，他给儿子取名雅尔玛.霍勒斯·格利莱·沙赫特。就这样，小沙赫特打从娘胎里一出来，名字里面被强行安上了隔壁老霍的名字。小沙赫特聪明勤奋，从小就是块做题家的好料子，先后攻读过文学、新闻学、社会学、哲学和政治学，22岁拿到博士学位，进入德累斯顿银行，开始了朴实无华的金融精英生活，一路干到德意志银行董事。

二、战争的延续

1918年，德国战败，次年签下了《凡尔赛和约》。失去了13.5%的领土，12.5%的人口，16%的煤碳产地，50%的钢铁工业，全部的海外殖民地，以及1320亿马克的债务……在新生的魏玛政府看来，发展经济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一旦经济增长、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是协约国方面却完全不这么看。

首先他们切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让魏玛政府无力重现昔日的工业水平，然后他们又取走了所有的海外殖民地，使德国失去了自留的市场和原料产地。同时将经济作为战争的延续，一方面要求德国必须以黄金、美元、英镑来支付战争赔款，一方面通过一系列立法，将德意志银行的控制权从政府手中独立出来，交给私人银行，为绞杀马克扫清最后的障碍。接下来，他们将会用实际行动诠释什么叫不做人！

1921年11月，马克兑美元的汇率为330:1；

1922年1—5月，马克兑美元稳定在320:1：

1922年5月26日，德意志中央银行私有化，骚操作开始了；

1922年12月，马克兑美元暴跌到9,000:1；

魏玛政府实在没办法，只好找法国人商量：“兄弟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欠你的钱给兄弟缓两天行不？”法国也是爽快人，当即表示：“不行！到点还不上钱，就拿东西来顶！”随后德国债务违约，法国拉着比利时占领了鲁尔。

1923年1月，鲁尔危机爆发，马克币值一泻千里，与美元汇率达到4.9万:1；

1923年7月，马克兑美元110万:1；

1923年11月，马克兑美元2.5万亿:1；

1923年12月，马克兑美元4.2万亿:1；

此时马克被疯狂抛售，物价每两天增长一倍，而沙赫特也即将结束他朴实无华的国家银行董事生活，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鲁尔危机之后，46岁的沙赫特被斯特莱斯曼叫到了总理办公室，斯特莱斯曼告诉他：“恭喜你，今天起你就是德意志银行总裁了！同时你还有一个兼职，国家货币流通专员，马克的事儿，你多费心。”

三、马克绞杀战

沙赫特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德国马克已经被英法等协约国彻底摧毁，私人银行抛开国家开始用黄金或者外汇作支撑发行狗币、屎币、比特币。沙赫特做了一个估算，在当时德国货币流通总量中，有50%是私人货币，强烈威胁马克的信用。同时还有人系统性、大规模地做空马克，导致马克剧烈贬值。德国央行私有化之后，仅仅18个月，魏玛共和国的社会财富被洗劫一空。在一片绝望与愤怒中，沙赫特悄然打响了马克保卫战。

沙赫特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恢复马克的货币信用，严打货币投机。当时协约国的投机商是做空马克的主力，他们先从德意志银行借出马克，然后把借来的马克在市场上抛售。做空之后，再用美元购买贬值的马克，还给德意志银行，从中赚取汇差。1923年11月15日，沙赫特推出地租马克，以德国全部的土地和工业产品作为抵押来支撑信用，总价值32亿地租马克。地租马克与美元挂钩，汇率4.2:1，与旧马克汇率为1:1万亿。同时为了防止国际炒家渗透地租马克，还专门成立“地租银行”与德国央行物理隔离。地租银行向德意志银行提供地租马克贷款，德意志银行再向社会提供地租马克的信用。地租马克发行之后，在投机商看来，无非多了一个攻击目标而已，但是接下来沙赫特会用实际行动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沙赫特先终止乐一切私人货币发行，然后用最短时间兑付了所有旧马克和私人货币，收拢市面上残余的旧马克。同时严禁外国人持有地租马克，在最后一个环节卡住国际炒家，断掉了马克的来源。国际炒家得不到马克后，既无法通过抛售做空，也无法通过平仓偿贷，一下被搁在了半道上。1924年4月7日，德意志银行终止对外授信，开始执行严厉的紧缩政策。一个月内的同业拆借利息从30%上涨到45%，信用透支利息从40% 涨到80%。这下还不上贷款的国际炒家坐不住了，高昂的利息让他们每日都要承受巨额损失，不得已开始在市面上用美元高价收购马克平仓。马克从人见狗嫌的废纸变成有价无市的稀缺品，开始触底反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投机商不得不交出手上的外汇，高价兑换马克止损，而沙赫特趁机抬升马克恢复汇率。4个月后，德意志银行的外汇储备从6亿美元猛增到14亿美元。在这场不到一年的马克绞杀战中，国际银行家们开局喜获丰收，一举席卷了德国几十年的产业化财富，而终盘时德意志银行成功抄底，实现外汇储备翻倍，只有那些小投机商们死的稀里糊涂。一直到1967年，沙赫特才在自传《金融的魔术》中，说清了当年的操作。而多年之后，这本书又成为索罗斯大杀四方的启蒙读物。

四、道威斯计划

1924年，美国启动了道威斯计划，归纳起来说了3件事：

1. 给德国债务展期，每年的偿债规模动态调整，避免被债务压垮；
2. 美国先替德国把钱垫上，今后英法要钱找美国，德国还钱也找美国。
3. 今后再发生债务纠纷，通过仲裁解决，不得采取单边行动。

道威斯计划是美国经济与政治智慧集大成的产物，不仅帮助德国恢复经济，也稳定了欧洲。一举奠定了美国维护正义、勇于担当、不计得失的伟光正形象。但是在光辉的表象之下真的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吗？睿智的老巫师一眼就看透了问题的本质。

从1923年开始，华尔街为了拓展业务，拿出做题家的精神开始写报告。第一份报告研究德国的经济和预算，第二份报告研究德国的资本外流。沙赫特闻讯后立刻表示“这个我熟！”随后指示德意志银行：凡是和美国国家利益相关的，一律无视；凡是和参与人员个人利益相关的，一律重视！接着沙赫特拉着IG法本、德国电力等公司开始频繁往返于华盛顿和柏林之间，先后接触美国国务卿查尔斯·埃文斯·休斯、美国总统柯立芝、摩根、洛克菲勒、联合钢铁、沃伯格家族以及大量犹太银行家，帮助华尔街以抄底价入股德国的优质产业。以沙赫特的自留地德意志银行为例，向华尔街开放了45%的股权。每年收益的55%归德国政府，45%归私人股东。在沙赫特的撮合下，双方愉快的谈妥了一桩又一桩PY交易。将德国的产业、金融与美国的大资本家的个人财富深度绑定。此时在华尔街的眼中，德国即将成为自家后院下金蛋的母鸡，哪能再容他人随意打压，凡尔赛合约延续的经济战，即将走向终焉。

1924年，道威斯计划开始实施。首先出面的是华尔街，以美国政府信用为担保，发行了两亿美元的国债作为启动资金，先拉了一笔国债发行和债券承销的业务。之后美国把这笔钱以贷款的形式交给德国，年息6.8%~10%。德国收到钱后交给英法用于偿债，英法又拿这笔钱交给美国偿债，资金在欧洲转了一圈又回到美国。在这个循环中，与华尔街绑定的德国产业减轻了债务负担增加了盈利能力，同时，涉及到资金交易的银行雁过拔毛，从中获利。如沙赫特指示那般，除了美国纳税人，让参与者都获得了丰厚的利益。道威斯计划提出来之后，立即受到国际银行家的热烈欢迎，大家在这个循环还钱的游戏中利益均沾。以至于美国一改之前孤立主义的作风，开始在法国面前强势庇护德国。计划的提出者道威斯在1925年和张伯伦共同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后来成为美国副总统。而老巫师沙赫特则成功借鸡生蛋，用华尔街资本的手为德国争取到喘息的空间。道威斯计划一直执行到1929年德国在大萧条中破产，才被更为宽松的杨格计划取代。

五、为纳粹融资

1926年，美国的资本大佬们基于大英血统深处的呼唤，决定在英法身边插根搅屎棍子。这根搅屎棍子不仅要听话有实力，还要看英法不顺眼，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德国。1923年啤酒馆政变之后，美国国务院驻幕尼黑官员罗伯特.墨菲通过鲁登道夫将军会见了希特勒，之后他把纳粹的思想和组织情报带回华尔街和华盛顿的圈子。到了1929年6月，控制美联储的银行家们开了一个会，选派西德尼·沃伯格代表他们往德国进一步试探希特勒，同时进行合作谈判。华尔街银行家开出的条件是“主张进攻性的外交政策，煽动对法国的复仇情绪”。希特勒答应的也很痛快，报价一亿马克，其它一切好说。按照汇率，在折合2400万美元，但后来华尔街只提供了1000万美元就帮助希特勒成功上台。西德尼回国后汇报了希特勒的纳粹主张，深深感动了洛克菲勒，紧接着《纽约时报》开始对希特勒进行定期报道。

和沙赫特同病相怜，刚上台的希特勒面对的也是一个烂摊子。在英法有计划的打压下，从1929年到1932年，德国设备利用率下降到36%，工业生产下降了40%，钢铁产量减少70%，造船业产值下跌80%，对外贸易额萎缩了60%，物价上涨30%，失业率高达30%。经济危机加剧了社会阶级矛盾，苏联趁机在德国发展，三年间爆发了1000多次罢工。面对这种局面，希特勒解决问题的办法非常有创造性，他直接找来沙赫特，提拔他当经济部长。之前货币不行的时候，提拔沙赫特做货币流通专员能解决货币问题，现在经济不行的时候，我提拔沙赫特做经济事务委员也能解决经济问题！就这样，希特勒神一样的逻辑，再次拯救了德国！

沙赫特上任之后又跑了一趟美国！此时的美国和1924年不同，受大萧条的影响，美国今非昔比，余粮不多。罗斯福对纳粹政府的态度很僵硬，让沙赫特的美国之行前途暗淡。但是沙赫特不是一般人，面对罗斯福的阴阳怪气，沙赫特虽不方便祖安输出吧，但回敬的也是不软不硬:”莎士比亚说，别借钱给你的朋友，要么你会失去钱，要么你会失去朋友。”罗斯福显然没拿希特勒当朋友，所以他果断的选择了钱。在沙赫特的游说下，美国和德国又签下了一揽子军购协议和贷款协议。1933年8月，沙赫特代表纳粹德国政府与美国银行家协会就贷款题目进行谈判。华尔街欣然同意德国延期偿还以前的贷款，并且承诺今后美国在德国的资本和产业收入只在德国使用，这些钱将被用来兴建新的军火产业或者扩建原有的武器制造企业。

从1933年到1939年，在纳粹德国营业的美国公司超过60家，贸易额增长了500%。杜邦、美孚、摩根、福特、洛克菲勒等巨头争先恐后与纳粹签下了巨额的战略原料和军工订单。华尔街借出去的钱，被希特勒拿过来，从华尔街金融资本控制下的工业托拉斯购买军火和技术，得到的利润又用于向德国的军工行业继续扩大投资。金钱的血液周而复始不分昼夜地流动着，催生出武装到牙齿的德国军备，也重振了美国庞大的工业帝国。

六、国营P2P

沙赫特虽然暂时性的解决了美国那边的问题，但是振兴经济这道大命题对于他来说还是无米之炊。但沙赫特毕竟是老巫师，不就是无米之炊吗？我马上就给你来个无中生有，而无中生有的手段，就是国营P2P。

1934年，沙赫特整合了西门子、克虏伯、莱茵钢铁、古特霍夫四家工业寡头，成立了冶金研究有限公司。这家是一家如假包换的皮包公司。它唯一的业务就是发行米福券。米福券是一种官商结合的企业债券，它不仅由央行承诺可随时兑现，还用国家信用为米福券4%以内的利息提供担保，同时购买米福券的机构享有德国政府项目招标优先权。这项创举作为政府变相的融资平台沿用至今，今年春天美联储使用的多种信用工具也是这一套，专业名称叫债务货币化。第三帝国的米福券绝非一般意义上的理财产品，而是战争红利和物资、军备、科技之间的利益交换。像克虏伯、奔驰这些，贯穿整个纳粹时代，基本上都在用产品换米福券——米福券购买战略物资——再生产换米福券这条路上。

在诱人条件吸引下，第一期米福券被一抢而空，总计60亿马克。由于米福券是商业债券，不计入政府债务，所以不需要担心通货膨胀。随后，在德国境内51家银行的全力推销下，德意志证券、克虏伯证券、蒂森证券等如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为纳粹政府筹集到了大量现金。

除了P2P，沙赫特还有其它财政创新！德国财政部宣布不再向工厂主们全额支付现金，而是以税收作为抵押，以60%的现款和40%的税票购买产品，这些税票可以在一定期限后抵扣税金。这相当于把德国企业未来的税，提前征收走了。以1939年为例，税票为纳粹的军事机器注入了44亿马克，相当于国家总债务的1/8。沙赫特无中生有的魔法，透支了德国的未来，搞到了大量的现金，解决了当时的财务问题。沙赫特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开动过印钞机是不假，他大搞P2P也不假，但他的财政政策总体上却是紧缩的——除了严格控制物价和外汇汇率，还将募集到的资金全部投入基建和军工领域，尽可能的隔绝了对民生的影响，把所有的问题都压缩在政府内部，坚决不向市场泄露。在沙赫特一系列强有力的经济措施之下，德国经济迅速恢复并开始强劲增长。从1933年到1938年，失业率由30%下降至1.3%，生铁产量由390万吨上升到1860万吨，钢产量由560万吨上升到2320万吨，而铝、镁和车床的产量甚至高于美国。重工业和军火产业增长2.1倍，消费资料生产增长了43%，国民经济总值增长超过100%，同时完成了全国高速公路网的建设，重整了重工业基础体系，还装备了一支现代化军队。

但是当国家财政大量投入到军备这种不创造财富的领域时，也意味着任何债务扩张最终都只能是一场P2P的骗局。而P2P骗局的前提是：对现有投资人能够足额兑现，永远摆出一副信用绝对可靠的架子。在这方面，纳粹政府做的很超前。现在，他们准备去掠夺世界。军备不是不创造财富吗？我就用军备来掠夺财富。首先德国与奥地利合体，拿到奥地利2.4亿美元储备，德国外汇由负转正。随后兼并苏台德区，德国拥有了捷克86%的化工业、80%的水泥和纺织工业、70%的钢铁和电力工业，德国经济恢复了造血能力。再之后，收复萨尔区、莱茵兰，德国工业实力进一步恢复。纳粹的战争机器势如破竹，造富能力让新老债主喜上眉梢。希特勒完成了战争准备工作，而沙赫特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1939年1月，沙赫特从帝国银行总裁的位置上卸任，离开了第三帝国的权力中枢，同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七、巫师的结局

沙赫特的命运是一个富有深意的象征。他终身未加入纳粹党，但是对纳粹的贡献却超过了任何纳粹高官。这位失去法术的老巫师，最后一次见到希特勒是在1941年一个公开场合上。希特勒问他是否能再去美国一次，争取华尔街新的贷款。但是这次，沙赫特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希特勒对话，也是华尔街与纳粹这出人间喜剧的落幕。纽伦堡的美国人放过了沙赫特，他的祖国却没有原谅他，战后巴伐利亚拒绝他居住，他漫长的后半生背负着纳粹帮凶的骂名。

1948年，沙赫特被无罪释放后，先后担任印度尼西亚、埃及的经济顾问，1952年在中东战争中曾经作为埃及的顾问，1953年后回到杜塞尔多夫重新投入金融界，同时写作回忆录《我的前76年》、《一个老巫师的告白》。1970年6月4日，在希特勒和罗斯福死去25年后，93岁高龄的沙赫特去世。华尔街的资本依然在世界各地流淌，金钱与权力的媾和依然在世界各地进行。沙赫特用尽了魔法，自以为奔波于民族复兴。而临终之前，却只看到一道柏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