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婧怡和韩大方谈婚论嫁之前就知道他有个弟弟。闺蜜神情复杂地说，弟媳妇和小姑子一样，不好相处啊，你要小心点。
张婧怡笑了，她心里早就把自己和弟媳妇放在一起衡量了一番：她是大学本科毕业，工作稳定，长得漂亮，家世良好；弟媳却是高中毕业，长相一般，矮胖矮胖的。
这样的两个儿媳妇，婆婆应该喜欢谁，一目了然！再说了，她和韩大方在兰州，他弟弟在靖远县城郊住，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
可是，真正等到婚后，张婧怡才意识到，问题根本没那么简单。
弟媳性格外向，特别会来事。张婧怡自己为人内敛，不善言辞，只有面对韩大方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婆婆不仅喜欢弟媳，而且非常信任她。
偏心眼！张婧怡冷眼旁观婆婆对弟媳的态度，自己在心里多少憋出了些闷气。
就拿端午节来说，张婧怡从悦宾楼买了两袋红豆馅儿的小点心，买了四口连锁店的鸡爪，还有一些水果什么的专门开车送到婆婆家。
刚进家门，弟媳妇正亲热地和婆婆拉家常，婆婆手上戴着一个粗大的金镯子闪闪发亮。
你回来了！婆婆笑着挥手让张婧怡坐下，连声说，你瞧，你弟媳妇给我买的，好看吗？
在金镯子面前，张婧怡的点心和鸡爪瞬间被秒成了灰，她不明白弟媳妇为什么突然给婆婆买了一个金镯子。
一直等到弟弟的服装店开起来，韩大方和张婧怡才知道，原来弟媳妇嘴甜，哄着婆婆把十万元的养老钱拿出来入股。
韩大方气得在屋子里骂，两个啃老族，就知道骗咱妈的钱。
张婧怡叹了口气，盼着他们过好了，咱们也安心。
结果，实体店的利润空间有限，婆婆那十万元血本无归。
弟媳妇把剩下的衣服放到婆婆家，婆婆到处游说老姐妹过来看衣服，有看中的就便宜卖掉。
弟媳妇还亲自给张婧怡打电话，嫂子，我把剩下的货拍了照片，你给发朋友圈晒晒，有人要的话，直接让她联系我呗。
张婧怡不好意思推脱，只好一口答应。
那段时间，韩大方和张婧怡每天早中晚都发一遍朋友圈，好容易帮着弟媳妇把剩下的衣服卖了。
婆婆来兰州却一脸的不高兴，我守寡这么多年不就为了你们哥俩早点娶媳妇儿嘛，你看你弟媳妇，勤快又能干。店面盘出去了，人家照样有本事把衣服卖掉！每个月我从你弟弟的店里分红，你们俩呢？
婆婆丝毫没提羊毛出在羊身上，本金还没拿回来，她更不知道张婧怡厚着脸皮把衣服的图片发到各个同学群、同事群，有的衣服破了一个洞，掉线头什么的，人家找上门，她还得赔礼道歉。
韩大方气不过，说，妈，本金，那十万块可是还没拿回来呢！你，您也不能太那啥。
婆婆气鼓鼓地说，你弟媳妇可是怀孕了哈，我那点子钱就当是给大孙子的见面礼！我一个孤老婆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谁给我生了孙子我就稀罕谁！
韩大方好笑地耸耸肩，生男生女都一样，什么年代了啊！
还没等张婧怡开口，婆婆就开门见山地说，听说我们家的老房子要拆，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谁生了孙子我就把钱给谁。
韩大方和张婧怡不过是普通的工薪族，平日里婆婆明里暗里偏心弟媳就不提了，拆迁款竟然也这么早放出话来要给生孙子的那一个。
张婧怡心想，生男生女谁能控制得了！
02
谁知，张婧怡折腾了几个月才怀孕，弟媳妇已经大着肚子快生了！张婧怡和韩大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家怀孕三个月之后才让人知道的，之前都瞒着没说。而且，弟媳妇已经找熟人悄悄看过了，是男娃！
韩大方家不过是普通人家，又没皇位继承，张婧怡自恃婆婆得把一碗水端平。
弟媳妇果然生了男娃，可张婧怡却生的是女儿。
不过，张婧怡和韩大方都对生男生女抱着淡然的态度。
谁知，弟媳妇早上顺产一个八斤的男娃，中午就夸张地在家族群里炫耀，带把的，带把的，带把的，老韩家有后了！
婆婆更是激动，给弟媳妇生的男娃办满月酒的时候直接请了农村的草台班子来唱戏，办了二十几桌流水席。
而轮到张婧怡，婆婆仅仅是包了一千块的红包微信转账。
张婧怡做完月子，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
过了几个月，拆迁的事情尘埃落定，婆婆家给补偿两套房子和40多万拆迁款。
房子自然不在市中心，可拆迁款好歹分韩大方一点吧？
张婧怡和韩大方结婚的时候，婆婆就给了两万块，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能把你供到上完大学就不错了，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小两口贷款买了一小套房子，每个月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买了一辆几万块钱的二手车还欠下一点外债没还。
我给咱妈开口，好歹借我们点，把外债还了。哪怕等经济松动了，再还回去也行！韩大方舔了舔嘴唇，说，我要是有能耐，真不要咱妈补贴。是我没本事，只好硬着头皮张口，试试看。
婆婆电话那头一口回绝，大方啊，你弟弟生的是男娃，开服装店也赔了钱，我手里那点钱要留给孙子呢！你们家的女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要不，我问你舅舅给你们借点钱？
张婧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用眼神示意韩大方再也不要提钱的事。
韩大方也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说，妈，算了，就两三万外债，我们紧一紧，也就还掉了。
放下电话，两个人都没说话。
良久，韩大方说，我想辞职，跳槽到大公司，机会多，挣得也多一点！
张婧怡叹了口气，说，我同学在南关十字那边办了艺术培训班，让我过去帮忙，我那英语水平也不咋地。但他说，我除了死工资还有提成，早前还犹豫着，现在再也不想犹豫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心绪难平。
普通人想要生活得更好，身无长物，除了拼命努力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们的条件更好了，就不在乎咱妈的那点钱了。老了，她想给谁就给谁吧！张婧怡躺在床上幽幽地说。
韩大方捏了捏她的手，老婆，谢谢你！
03
转眼间，到了过年。
弟媳妇来兰州买衣服，顺便来看张婧怡和孩子。
临走，弟媳妇塞给女儿一个红包，她爽朗地笑着说，嫂子，我家的可是男丁，你看着办！
弟媳走后，张婧怡把红包拆开，发现弟媳妇给女儿了三百块压岁钱！
她又好气又好笑，决定给弟媳妇家的男娃包一千块压岁钱，以示重视。
韩大方气得发火，谁让你给她一千块钱的，我们钱多烧的啊？男娃怎么了？搞得多大的功劳一样！
过年一起吃饭，弟媳热情地端起酒杯，哥哥，嫂子，我敬你们！过去啊，我和嫂子都不容易，咱妈盼孙子盼红了眼，我不管咋给生了个男娃，好歹让老韩家有了后。过完年我们想去什川梨园里弄个农家乐开一开，听说挣钱得很，你们一定要支持啊！
韩大方直言不讳地说，有咱妈支持你们，一定行！我和你嫂子也只能精神上支持一下。
一回头，张婧怡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瞅瞅婆婆。
再一看，婆婆的脸拉了老长。
回兰州的路上，韩大方沉默不语。
张婧怡说，不是我乌鸦嘴，万一他们再失败了，钱都花完了，咱妈的养老问题就压到我们头上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韩大方叹了口气。
话音未落，梨花盛开的那段时间，农家乐火爆异常，婆婆每天打电话给张婧怡报喜。
随后，梨花落了，弟弟是新手，不擅经营，农家乐很快关闭。
不久，弟弟和弟媳又在县城开了一家小面馆。
才过了两个月，面馆雇来的师傅就被别人高薪挖走了。
婆婆慌了，亲自跑到兰州来和韩大方商量抵押房产帮助小儿子东山再起的事情。
韩大方开门见山地说，妈，我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我说句大实话，要是把房子抵押出去，万一再赔钱，怎么办？你老了，手里没个钱，怎么办？
韩大方和婆婆深入谈了一次心之后，老太太决定不再无底线地帮助小儿子和儿媳妇一家。
弟媳妇气鼓鼓地第二天就杀到兰州，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爆炒豆子一般放话，你们什么意思啊？眼红我们把日子过好了？我从生了儿子起，你们就妒忌了，就抵押一下咱妈的房子，等生意好起来就把钱给还了，有什么不行的？戳是非，倒闲话，真不是个东西！
你再说一遍？啃老还没完了？韩大方气坏了。
是啊，你们妒忌了，咱妈就是帮我们，不帮你们，妒忌了！弟媳也气势汹汹准备大闹一场。
张婧怡连忙拉住，别，闹起来不觉得丑吗？
你是这个家的外人，你走开，别和稀泥！弟媳妇干脆撕破脸。
恶战一场的结果是弟媳妇铩羽而归，扬言再也不和韩大方一家来往。
韩大方的脸被弟媳抓破了，张婧怡的头发也被揪得乱七八糟，女儿幸亏放在娘家，否则……
张婧怡和韩大方在沙发上喘着粗气，陷入奇怪的沉默之中。这一地鸡毛的家事，两人都烦了，累了。
04
正在张婧怡满心憋屈，准备找婆婆告状的时候，弟弟打来电话，婆婆住院了！
怎么回事？韩大方刚想说你娶的好老婆，他妈的跑来闹了一场愣是让我连班都不敢上了。就听弟弟哭丧着脸说，我，我，她从你们家回来和妈拌了几句嘴，妈当时就昏过去了……
两人十万火急地赶到医院，婆婆在急救室抢救。
说是脑淤血，心脏也不太好。具体的，等会医生出来才能知道。弟弟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的。
平日说话底气十足的弟媳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韩大方面前，连哭带说，哥，我不对，我不该和咱妈急，是我的错！
张婧怡连忙把弟媳扶起来，说，快起来，地上凉！
婆婆昏迷两天之后醒了过来，张婧怡才知道婆婆二尖瓣关闭不全，是心脏瓣膜病。当然，她也不明白这些医学名词，她只知道，这下子，除了需要一大笔钱之外，还得要人贴身照顾才行。
韩大方一夜没睡，在网上到处查资料，后来，他拉着弟弟嘀嘀咕咕了好半天。
天亮的时候，韩大方说，和弟弟商量过了，决定邀请北京的专家主刀，他向单位请了半个月假！
弟媳红着眼圈说，我是大闲人，我来照看咱妈，你和嫂子好歹是有单位的，万一需要钱，你们还能挣啊。快，我来，你们最多请一礼拜的假，然后回去上班。周末你们俩来尽孝，我绝不拦着。
韩大方和张婧怡守了一夜，弟媳妇带着小米粥过来了，看着弟媳妇麻利地挽起袖子去打开水，给婆婆洗脚，烫毛巾，敷脸……张婧怡暗自惭愧：这一点，她自问自己做不到。
最主要的是，婆婆醒了之后，弟媳附在她耳边说了好久，婆媳俩都红着眼圈相视而笑。那亲热劲儿，俨然一对母女。
医院联系的专家几天后到来，韩大方和张婧怡等到手术结束后，守了一夜，才匆匆回兰州上班。
弟弟和弟媳妇守在医院，白天弟弟当班，晚上弟媳照顾，早中晚随时电话联系。
因为婆婆的一场病，几个人早先生出的嫌隙似乎烟消云散。
05
婆婆喜欢小米粥，爱吃苹果，苹果要削皮放热水里烫一下……这些习惯，张婧怡根本不知道。
而弟媳一概心知肚明，她明白婆婆哪里要挠一下才舒服，哪里要用热毛巾敷一下才好受一点，一个眼神就知道婆婆想要做什么。
韩大方显然也看出来了，对弟媳的态度明显热络了很多。
客观上，婆婆确实偏心弟弟和弟媳。
可是，婆婆有了病，躺在医院，能靠得住的也是弟弟和弟媳。
这一点，毋庸置疑。
韩大方和张婧怡经过这一两年的打拼，逐渐成为单位的中坚力量，薪水可观。扪心自问，他们两个人谁都没办法放弃工作去照顾老人。
以前他们俩都很鄙视弟弟和弟媳，啃老，占便宜，生了男娃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此时此刻，看着老人被照顾得妥帖又安稳，那种害怕失去的心情下，韩大方和张婧怡一下子对过往都释怀了。
挣了钱，就算捧着金山银山给老人，也代替不了陪伴和照顾。
与其请护工，还不如让弟弟和弟媳来照看，婆婆就算把家产都留给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几个月后，婆婆的身体恢复了，提出开家庭会议。
韩大方主动说，妈，你都留给弟弟，弟媳是个好女人，我没意见，张婧怡也没意见。
婆婆笑了，哎，你这臭小子，除去乱七八糟的，我手里还有二十万留着养老。
两套房子，一套给你弟弟，一套给你，现在就登记在你们名下吧，免得我哪天……
妈，不要，不要。盼着您多活几年，还得看着孙子孙女结婚呢。张婧怡笑着赶紧表态。
弟媳也连忙摆手，妈，以前是我不自觉，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嘿嘿。您自己留着花，或者等你身体好了帮忙看孩子，我们好出去挣钱。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家庭会议居然在和平、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韩大方和张婧怡当着老人的面给弟弟和弟媳妇转了两万块钱，弟媳连声笑着，哥，嫂子，太客气了。我照顾老人应该的。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子，一起把婆婆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竟然生出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来。
回城的路上，韩大方说，老婆，我们俩没办法在跟前照顾，就让弟媳多拿一点，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张婧怡笑着说，我以前不理解，现在特别理解，放心吧，你老婆不是小心眼的人。
两人哈哈大笑，车子缓缓前行。
人生路上，多少柴米油盐中的风雨，想开了，都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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