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在2019年秋天公映,开画当天票房直接破亿,加上周六日,三天过5亿,引起非常大的反响,到2020年已经酝酿成了一场“风暴”,几乎把三大电影奖席卷一空。
北京电影学院刘德濒老师由此对谈《少年的你》主力编剧李媛,看一看电影人如何构思这一主题,如何思考这个时代。
李媛,华语电影编剧,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2018年凭借《七月与安生》获得第34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编剧奖,第5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等奖项。2019年担任电影《少年的你》编剧,凭借该片获得第39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奖。
刘德濒:《少年的你》整个剧本花了多长时间写完?
李媛:这个电影是2017 年开始写剧本。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时间完成。
刘德濒:《七月与安生》写了多久?
李媛:也很短。我们是中途加入的,前面可能搞了大概半年,我们加入的时候,距离开机时间已经不远了,很多的东西都是一边拍一边改。
刘德濒:我看《七月与安生》的时候,觉得叙事特别流畅,剪辑也非常精彩。它是一个小说的构思过程,所以会有反复,会有时间前后的错位,它很巧妙地借用了网络小说的构思过程,所以就能很好地解释影片结尾为什么那么设计。当时是怎么构思的?
李媛:它主要是靠两个女主角的关系和情绪去推进,所以在外部一定需要一个强一点的悬疑线把结构框架拉出来。我们在整个拍戏的阶段都在讨论结尾应该怎么弄,到剪辑的时候,我们内部工作人员也分成了两派,谁支持哪一个结尾,一直争论到试映完毕,最后才达成了一个共同的意见。
刘德濒:《七月与安生》有很多戏是我们想象之外的,电影会把一场戏分成两场,前面告诉你一半,后面告诉你一半,造成一种前后的互相呼应。影片这种呈现方式特别突出,观众的认知前后会被颠覆,这样的设定特别漂亮。当时你们是怎么做出的?
李媛:那是一个双生花的设计嘛,七月表面比较乖,但她心里藏着一个“坏”的小孩,这一点只有安生知道,就是她和安生之间的秘密,也是她们友谊的基础。这是基于人物很自然的一个设计,七月的本质到最后才被揭开。这样的设计在《少年的你》里面也有,像是陈念被霸凌以后与小北的对谈,但用得不多。
刘德濒:好,我们由此回到《少你的你》这部影片上来。我想问,刘北山为陈念顶罪,这个创意做不好会很危险,因为成熟的观众很难相信这个行为,刘北山这个孩子可能并不熟知法律,他凭什么愿意去承担可能会被枪毙的风险?
李媛:这个问题我们也争论了很久。导演和监制都是相信的,他们认为小北的顶罪是很正常的事,这就是爱啊,爱她当然会保护她,他们相信的爱是完全的牺牲和包容,是经历过人性黑暗,经历过高峰低谷,经历过崩溃但最后还是没有崩掉的爱。最后当然还是回到感情本身的处理,当情感足够可信,观众就不会有那么多理性的怀疑。片中还有一句台词“我和你不会,但他们还是少年”,也是在讲,那就是主角们彼时彼刻会相信和做的事。
刘德濒:看这个片子的时候,我们也做过讨论,认为恰恰因为男女主角之间没有表现出那种通俗的爱情,这个戏才特别高级!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李媛:这涉及如何去定义“爱”。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爱的,但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那种小爱。当然里面也包含了男女之情,他们对彼此是有吸引力的,剧情里有戏去体现他们的吸引力,但如果把它单纯处理成一个男生因为喜欢一个女生而去保护她,就太浅层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更像共同取暖,是共生的关系,另一方面又有类似亲情的这种——家人的感觉。
刘德濒:但单靠这种爱,男主就能为女主顶罪吗?好像不够。刘北山这个角色设计得特别好,他是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在剧中的主要任务就干一件事——挨揍。他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么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遇到了一个女孩儿,施以援手给他尊重,像一道光照到他身上,刘北山自然就产生了感激。
李媛:是这样的。我们最早的版本写得没有那么清楚,情感全都在,但是缺一句台词把它清楚地说出来。后来修改的时候加了一句台词,就是他们躺在床上的那场戏,小北跟陈念说,“你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
刘德濒: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从来没有人尊重过他,更没有人需要他。所以陈念的关心让他特别感动。当他知道这个唯一把他当人看、尊重关心他的女孩儿需要他保护,他就愿意为她去顶罪,去死。这种人物关系比单纯的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要高级得多。
李媛:小北和陈念这两个人物跟小说里变化还是挺大的。小说我只看了一遍,包括《七月与安生》的原作也是不敢多看,怕被影响太多。电影中的小北,身份是个“小混混”,但事实上他是一个被世界和家庭抛弃的孤儿,我们重点写的是他孤独的一面,而不是他作为一个混混身上复杂的社会性。至于小北和陈念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情感,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健全的家庭,他们的家长是缺位的。拍电影要考虑公共表达,就是和观众之间的互动,考虑观众为什么要看你的影片,看你的电影获得了什么。
刘德濒:所以,你们之前讨论过吗?《少年的你》观众要看什么?
李媛:我问过我自己。虽然校园霸凌是核心表达的内容,但作为观众,我想要看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独特的感情,它有某种力量在。
刘德濒:陈念的家庭不像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但又形象地展现出了被生活所压所迫的那种老百姓的状况。你们是怎么做到这样一个设计的呢?
李媛:《少年的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就是少年和大人世界的关系。小北和陈念都是少年,还有陈念的那些同学们,他们已经在“高四”,考完那场试就要进入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世界。其他人包括老杨他们那些警察、班主任、父母,都是已经在成年世界混了很久的人。陈念妈妈的设定,就是想要呈现一个成年人缺失、缺位世界里的少年生活。小北的妈妈是一个被他爸爸抛弃了的、独自抚养他的女人。她抛弃小北应该是一个很无奈的行为。两个妈妈挺像的。我们也是抱着某种同情心理去设计这两个人的。
刘德濒:这两个人的设计让我们觉得非常特别。一个学习特别好的姑娘,一定要考到北京去,这样的一个女生跟街头最底层的小混混本是不可能发生关联的。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发生了神奇的关联,这是我们在生活中不可能看到的。这是艺术家创造出来的,也正是电影的魅力所在。说到易烊千玺的角色,我当时想到一点,在你这求证一下。小北这个人物让我想到了电影《嫌疑人X 的献身》,易烊千玺这个角色在这个方面异曲同工,我不知道你当时想到这儿没有?
李媛:没有想过,写的时候就是从人物本身出发,没有往其他的方面去想。但是您说的这点挺有意思,因为有时讨论剧本的时候,其他编剧会觉得如果这么做的话,不合逻辑啊,不相信。但其实太合逻辑的地方没有戏,恰恰是不合逻辑的地方才能够找到很深的情感和特别的东西。所以在创作的时候,遇到一些自己觉得不合理、不可能的地方,可以往下多想一层,找一些藏在下面、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如果找到了,那个可能就是最珍贵的。《少年的你》《七月与安生》都有一个大致的商业类型,但我是觉得它们的魅力在类型之外,是关于人生的思考。我们开剧本会的时候会聊具体的戏,但是更多的时候大家一起聊如何看待霸凌,如何看待少年,如何看待大人,如何看待成长,是一些人生观的东西。《七月与安生》放了很多这种内容在里面,观众受到的触动点就会非常多,不只是被一个三角恋触动,也不只是被友谊触动,影片会触及的点可能非常多。《少年的你》也一样,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想法,那么如何在这样的一个体量里去取得平衡很重要。我们不想单纯地去呈现控诉的画面,因为事件的悲剧性是无法控诉的,这个世界真正的无奈就在于那种长大后才会感受到的无力感,那个无力感是因为世界的结构,你只能大致地写出在这个结构里每一个人的无奈和他们保持的那一点善意。
(本文摘自《十四好剧:爆款影视生成记》,由微言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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