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分对不住万茜

作者 | 肖瑶

豆瓣6.2分，略低了。

“新人导演处女作”，从来是一个有风险的词条，再搭配“文艺、犯罪片”，简直是危险危险危险。我也承认《兔子暴力》的结尾十分差劲，但是我认为，这部电影前80分钟不俗的光亮绝不应该被掩埋。

▲《兔子暴力》目前豆瓣评分6.2

光只是“替母杀人”的题材，就已经跳脱出了当下许多女性犯罪片的窠臼。电影改编自真实事件，一对分别16年的母女重逢，多年缺爱的女儿对母亲充满了执念，为了留住母亲，而偶然走上了犯罪道路，将几个家庭一步步推向深渊。这一份可能只有文学和电影能把握好的偏执，《兔子暴力》展开得还不错。

一个只有生育、而没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在常规的影片中经常是一个被怨恨和亏欠的所在。但是，在《兔子暴力》中不是。一个孩子怨恨母亲，但她仍旧需要一个母亲，当渴望远远超过了怨恨，内部情绪撕扯着的，是一个比怨恨母亲更可怜的孩子。

正是女儿水青与母亲曲婷之间存在着的这一种微妙的衔接，吊着观众把这出反常的戏看下去：母亲的出现，让女儿从孤独乏味的生活里看到了一抹亮色，母女二人小心翼翼地相处，逐渐和洽似多年未见的姐妹。直到一个男人的闯入，将曲婷黑暗的过去揭开，也让水青再次陷入失去母亲的恐惧中。

▲《兔子暴力》海报

一个暴力即将发生。但犯罪悲剧故事外壳下，却装着非常隐秘的温情、偏执、无奈，和一个不完美人生的强烈情感渴求。

导演申瑜将半部青春片与半部犯罪片糅合起来，就像片名“兔子”与“暴力”，虽然乍看有些不搭，但细看又像是用五笔输入法写了错别字：“兔子”的字形有点像“免于”，“免于暴力”。女孩水青是施暴者，但她一切的动机，却是渴求一个免于原生家庭情感缺失的世界。免于暴力的源头，是拯救那只兔子。

《兔子暴力》，值得一看。

“我们不用刻意扮演母女”

从这部片的英文名着手，或许会更浅显易懂：《老城女孩》（the old town girl）。

▲水青（李庚希 饰）

故事发生在川南老城攀枝花，一个死气沉沉的废弃工业城市，城市周边绿植繁茂，丘陵低洼错杂，但这里又不似重庆那般张牙舞爪，攀枝花的魔幻色彩是若隐若现、缓慢生长的。潮湿的气氛，当下犯罪片的流行之感。

“老城女孩”包含两类。

一类是16岁的女孩水青与她的两个好朋友：活在父爱控制之下的马悦悦，以及家境优越但父母不在身边的叛逆少女金熙。女孩们一同成长，一起跑到二滩水电站去捣乱，一起吃外青内甜的本地芒果，也一起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下一秒重归于好。

另一个老城女孩，是离开此地多年后又回来的水青生母曲婷。

曲婷是一个风姿妖娆的女人，年轻时跳舞、恋爱，生下女儿后不到一个月就匆匆离婚，远走他乡。16年后再次回到攀枝花，曲婷偶遇已长成大姑娘的女儿水青。

▲曲婷（万茜 饰）

记住，是偶遇，不是找回。

曲婷倒是十分坦然，她带水青来到自己临时居住的废弃戏院，舞台中央摆了一张床，依然是金黄色的，曲婷斜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讲述她年轻时跳舞的故事。

一瞬间，水青仿佛看到母亲变成了披金戴银的舞女，就像《巴黎圣母院》的埃斯梅拉达，时刻坦然自如，得体大方。

对水青而言，这一切就像一场梦那样突兀而不真实，于是，她尽量语气大方地告诉曲婷，“我们不必刻意演母女，自然相处就好。”

与不少影视文艺作品喜欢哭惨的“抛弃”不同，对于妈妈，水青没有表现出恨意。她生活在一个不被待见，但也没有太大水花的家庭里，青春期、孤独、沉默，记忆深处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水青留着妈妈小时候的东西，思念时就给母亲的手机号发短信，身上带着自己最好看的一张照片，等着有朝一日见到母亲的那天给她作纪念。

曲婷对女儿水青，也没有特别激动或抗拒的感情，她像个大姐姐那样与水青做朋友，帮她解决女孩们友情的烦恼，与少女们打成一片。在黑暗的隧道前面，曲婷和女孩们尽情欢呼、尖叫，彼此喊出内心的秘密，她们疯着、笑着，不顾年龄差距，只有一同肆意挥洒的汗水。

水青与曲婷忍不住互相“表白”：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回到攀枝花，是我这个夏天做过最正确的事，没有之一。”

至少在这一刻，《兔子暴力》绝对是一部青春片，16岁，40岁，都是洋溢着鲜活生命力的女孩。

但妈妈，请让我再爱你一次

当然有观众不能理解，为何从生下来就抛弃孩子的母亲，会得到女儿的青睐。她凭什么，她该得到的不是恨吗？

这种不解是成立的。但如果我们换到一个女儿的角度，我们也可以理解少女水青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幻想。

阔别16年，她们彼此是陌生的，但水青对母爱的渴望、曲婷随性洒脱的性格，又将分别的陌生融化了不少，于是，两人之间呈现这样一种怪异的感觉：既相互依赖，又因生活差距而彼此未知、互相试探。

在没有旁人的世界里，她们此刻，都为对方的存在感到欣喜，却对未来两人的关系感到迷茫。

00年出生的李庚希，与已年近40岁的万茜，将那种“姐妹母女情”即便不说完美演绎，也至少完成了一个足以感染人的程度。

几场情绪爆发的戏，光影将两人脸上将喷欲喷的泪水融为一体，细腻、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在这对母女之间安静拉锯、爆发。

这对母女之间，从头至尾没有过“我爱你你爱我”的忏悔式煽情，将二人之间情感张力推到顶点的，是一起具体的突发事件。

——正当水青与曲婷逐渐惺惺相惜时，一个男人老杜（黄觉 饰）的出现，把曲婷拉回到了她原有的生活。

▲曲婷与老杜（黄觉 饰）

原来，曲婷原为黑社会做事，冒犯了“头儿”后欠下巨额债，即便逃回老家，也不得不还上200万巨款，否则，“有人想让你妈妈从这世界上消失”——

这话是老杜对水青说的，水青通过老杜知道，母亲此次回来不是为了女儿，而是为了逃债，为了逃命。

好不容易回到母亲身边的水青先是错愕，在看见母亲的困顿与痛苦后，女儿脑海里开始回旋一个冲动的念头：我要帮助妈妈脱身。

水青从曾试图通过自残来获得关注的金熙那里得到了灵感：何不策划一次假绑架，向富裕闺蜜的家庭勒索金钱？

此刻的决定不仅关乎水青对于母亲的依恋，还关乎另一个问题：此后我将有没有母亲。这种本能、粗暴、幼稚的挽留，也是这个16岁女孩的复杂之处。不管是对母亲的关怀，16年的思念，还是自怜、对人生完整的期待 ……总之在这股冲动下，她误打误撞地引诱好友马悦悦吃下了安眠药，企图与曲婷一起实施绑架计划。

▲水青与马悦悦（周子越 饰）

然而，计划被意外打乱、暴露。

慌乱中，水青失手杀死了好朋友马悦悦。

正当剧情朝着真正的黑色悬疑、少年犯罪题材发展之时，电影却戛然而止，留下一行以社会事件得到法律惩处的简单宣告做结。

潦草的结尾是本片的一大不足，或因剧本审查，或因处女作导演处理故事的能力。但总归，这部电影有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尾，好像被吊起来的心遭人虚晃了一枪。豆瓣6.2分，结尾的影响因素或许会很大。

缺憾，只开了一个好头

诚如所言，《兔子暴力》最大的硬伤在于片末的戛然而止。

从绑架情节开始，到过失杀人，最后20分钟电影好像一直在赶进度，最后的失手简直就像是为了加快结束剧情，而不得为之的喊停。

稳住了大半部分篇幅，却独独弱在结局，实在可惜。

讲少年犯罪的片子历来不少，《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因畸恋而杀人，《少年的你》里面被校园暴力反逼的意外犯罪，到这次《兔子暴力》里，“罪恶”是被一层温情包裹着的，对叙事提出的要求也更细腻、严苛。可惜导演讲好了外面那一层温情、偏执，却没能完整地讲好犯罪。

▲《兔子暴力》片段

电影前半段确实讲好了母女之间的羁绊，但却忽略了母女之外的其他人物。关于绑架好友的动机合理性、以及失手杀人的过程，一连串的问号存在于观众的心头。仓促、而不具有象征意义的偶然情节作为结尾，让《兔子暴力》的后半程，宛如断电。

《兔子暴力》的现实新闻事件发生于10年前的南京，现实没有电影里温情脉脉的滤镜，现实的罪恶，也更加强力、不可逆。

电影提供了一层反思和“艺术性思辨”的路径，所谓“艺术性思辨”，不是指为罪恶辩解，而是剖开罪行的发生过程，探析内部的情感伦理症结，触碰个体生命的细琐纹理，以避免类似事故再次发生的深度思考。

现实新闻中，最令人痛心的情感，是母亲希望推罪给女儿，以及女儿百般袒护母亲，但电影并没有直面这份揪心的、沉痛的情感，反而留下了许多温情过头的片段，这亦成为许些观众的不满之处。

《兔子暴力》将对新闻事件思考的落点，重心放在了母女关系之上，却回避了母亲的恶而放大了女儿的依赖。这对于犯罪片来说，是思维上的偏科，由此造成了《兔子暴力》不够有力的结局。

但只要想到它的前半段，我就觉得它值得被多给予一份宽容。毕竟，它给一个好故事开了头，已经强过许多平庸的豆瓣7分之作了。

作者 | 肖瑶

编辑 | 季洁

排版 | 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