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麻和灯草织就的记忆，南安金淘手工草席高峰期卖出112万条

到了夏季，很多人还是偏爱那透着淡淡青草味的草席。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管寒冬酷暑，床上习惯铺着那带有岁月印迹的泛黄的草席。而这股淡淡的青草味，或许就是几代人最初的嗅觉记忆。

在南安，曾经有个赫赫有名的草席基地——金淘镇东溪村，相传这里以前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作坊，女人是打草席的主力军，上至90岁的老妪，下至10多岁的小女孩，都是制作手工草席的能工巧匠。随着机械化时代的到来，机器代替手工，曾经万家做席的景象也已不复存在了。记者来到了金淘镇，走进了草席基地里那些深深浅浅的记忆。

陈世士的草席作坊是金淘镇为数不多的，仍从事手工打草席的人。记者一进门便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早已编好、铺满地板的草席。见记者到访，陈世士马上向记者展示了一件件制作精美，紧密结实的陈氏草席。遗憾的是，这些草席都是机械制作而成的，并非记者要寻访的传统手工草席。

原来陈世士故意在卖关子。“目前还在制作的手工草席只有这种俗称‘财席’的草席了。”陈世士边说边取出一件做工较为粗糙、两头依然留有草头的手工草席。他告诉记者，这种草席主要用于婚假或是封建迷信，草席中间打有接草的结扣，称为“财扣”，两头留有草穗，合起来称为“有财有尾”。而恰恰是草席中间这小小的结扣是机器无法取代的，这就避免了传统手工草席终结的命运。

“不过这些‘财席’并非我们家做的，而是找人代工的。”陈世士说，这个人正是这个小镇里远近闻名的草席编织人——黄秀琴。顺着陈世士的指引，记者来到了一座偌大的祖厝，这也是黄秀琴的家。见记者到访，今年已经60多岁的黄秀琴笑容可掬地招呼着记者，她笑起来眼角满是皱褶，不过精神依旧矍铄。

“我每天只做两件草席，上午做一件，下午做一件，一件要做两个多小时。”黄秀琴笑着对记者说，“小姑娘，你今天来晚了，只能明天才看到制作过程了。”见不到草席制作，记者只能隔天再来。正要与她告别时，一台看起来有些年份的木架子引起了记者的注意。木架子安静地摆放在角落，它就是打草席的原始器具——席规。据黄秀琴介绍，草席的制作必须由两个人共同来完成，而这席规是邻居家的。

依约而至，记者第二天早早地就来到黄秀琴家。远远地，记者便听到了席规槌敲席规楔的声音。走近一看，黄秀琴正坐在席规前压扣，而她的邻居老谢则坐在席机侧面叉草。两个人相互协作、紧密配合。

只见“席扣”抬起的刹那，老谢几乎是同时拿着“席爻”把席草穿过层层席经。席爻是穿草用的竹片，刀头处切有一口子，方便钩住席草穿过棉绳。随着“席扣”的一抬一扣，“席爻”的一进一出，层层垒起的席草也渐露草席样貌。

“用席扣的人，双手不单要有力量，还要用力均衡，否则草席会歪斜甚至松散开来。”黄秀琴说，双手还要一直拖着席扣，防止穿草时掉下来。手工编织一件草席，其双手的酸涩程度可想而知了。

曾几何时，手工打草席是个吃香的活儿。手工草席不仅吸汗透气而且紧实耐用，而上等的手工草席更有“站立不倒，滴水不漏”的说法，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品。打过草席的人都知道，打草席苦。从席草的采割到麻绳的制作，都需要人工来完成。“日出数草支，日落数麻支，闻一闻、嗅一嗅，还臭嘘嘘。”说起打草席苦，黄秀琴笑着念起了以往干活常说的顺口溜。

“我8岁就开始学习编织草席了，那时常帮别人打零工，打一件草席的工钱有7分钱。”秀琴回忆道，后来哥哥毕业出来工作，秀琴才有机会去上学，那时她已经12岁了。“一到下课时间，我又要忙着打草席，所得的工钱用于交学费或是买生活用品。”黄秀琴告诉记者，那段日子虽然累，但是很有成就感。

事实上，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打草席便是金淘镇小女孩的必修课。黄秀琴的经历可以说是金淘镇老一辈妇女的缩影。在这个小镇里，许多妇女基本上是从小就会这门手艺了，而这门手艺也已传承几百年之久了。

“上世纪70年代初的金淘草席卖得非常好，一件草席的收购价在2元左右。”黄秀琴说，那时的草席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甲等的质量最好，一件1.7元，乙等1.4元。而那时读小学一个学期也只需2元。不过一天下来，甲等的草席也只能编织一两件。

闲聊间，秀琴的老公从田间做完农活回来了。说起打草席的年代，她老公说，手工编织草席是非常辛苦的，许多年轻人想象不到。“每年5月是席草成熟的季节，我们男人天一亮就下田割草。”他回忆道，刚割下来的席草(俗称“灯草”)要经过晾晒才能制作。趁着天晴的日子，女人们要担着刚割下的席草，走上几公里山路，寻找足够晾晒席草的场地，天黑前再收回来。席草要反复晾晒两三天才能使用，晒好席草还要用力甩打以去掉席草的外壳，碰到有些粘得紧的，还得一根一根地清理。

棉线稀缺的年代，制作草席用的线绳也要自己制作，而麻绳的制作比草席更为繁琐。“割下来的苦麻，每根要用竹编割压后再拿到河里清洗。”他说，苦麻收割的季节，双脚在水里一泡就是一整天。清洗完的苦麻还要经过第二遍压割、晒干。随后，再把制作好的麻绳和席草储存起来。待夜幕降临时，秀琴便开始用淘米水浸泡第二天编制用的席草，并揉搓第二天要用的麻绳。直至将麻绳穿在席规上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据《南安县志》记载，南安供销社于1969年收购的金淘草席达112.55万条。到了上世纪70年代后，平均年收购量依然保持在70万条左右。到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急剧下降，1988年仅收购1500条。

“1988年，政府与供销社合作，开设了草席工厂，供销社就不再收购草席了。”陈世士告诉记者，那时候的金淘草席被卖到全国各地，宁波居多，还有很多用于部队。不过，现在金淘做草席的已经不多了，更别提手工草席了。

据了解，陈世士于1985年便引进了日本制草席的机械，而这几台机械至今仍在运作。“我们是金淘第一家引进机械制草席的，后来如我们一般用机械做草席也越来越多，手工草席也就渐渐没落了。”陈世士说。

民间的传统需求维持着古老的手工草席。“如今一件手工草席也就10多元，一天下来只做两件，用以维持生计是远远不够的。”黄秀琴感叹道，现在村里手工做草席的人越来越少了，手编草席又辛苦，又不挣钱，还没有销路，年轻人都不愿意做。言语间，秀琴的失望与遗憾让记者不禁心疼，难道这质量上乘的手工编织草席真的要濒临失传了。

采访中，正放寒假的黄秀琴外孙女热情地向记者介绍着家里的织机，不过当被问到以后想不想学编织草席时，小女孩忙摇头：“不要，这可辛苦着呢。”

夕阳西下，记者也结束了一天的采访。带着淡淡的青草味，记者离开了黄秀琴的古厝大屋，黄氏手工草席的编织声渐渐被淹没在日夜轰鸣的机械声中，而曾经大街小巷弥漫着的青草味也已淡化，只有当年留下的席规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那段辉煌的历史。

来源：海丝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