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吴冠中(1919—2010.6.25)
2018年6月,
在北京保利春拍会上。
吴冠中的油画《漓江新篁》最终以7417.5万元成交,
创造了当年国内油画最高成交价格纪录。
但这终究不是吴冠中所希冀的,
在他的晚年,
他将自己最满意的数百件作品捐给了世界各大艺术组织,
期盼后人能透过他的画,
沿着他的人生轨迹,
理解他“苦探寻,
无归程,
画里惟辨春秋痕”的心情。
▲《漓江新篁》
一意孤行
作为旧中国最后一批去法国留学的画家,在结束了国内炮火中辗转完成的学业后,1947年,吴冠中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获取了赴法的公费留学资格。在宜兴乡下的渡口,吴冠中挥别了怀孕的妻子和年迈的父母,27岁的他泪眼模糊,他可能不知道,去巴黎漫长的路途,就像他将来的艺术道路一样充满了未知的波折与苦乐。但他只能听从自己的心声,并彻底地臣服于自己的选择继而交付全部的虔诚。
吴冠中是有艺术天分的,这种天分引领他走上了艺术的道路。当初放弃理工科的铁饭碗,去改读“纨绔子弟们才喜欢”的艺术专业,就是吴冠中的一次“忤逆”。在当乡村教员的父亲、和当普通农妇的母亲的眼里,杭州艺专里的那些石膏、素描永远无法与粮食的地位等同。他们看不出林风眠、潘天寿这些教师究竟特殊在何处,他们也无法理解这个平素孝顺的长子“自毁前程”的做法,他们为之痛惜,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是不了解吴冠中的,吴冠中看上去乖巧,其实很有主见。比如他一直不喜欢父亲给他起的名字,19岁时,为了表明自己的志向坚定不移,他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吴荼荼”。如火如荼的“荼”,这是一种苦菜,一种毒草。他说:“我不愿意当鲜花,就愿意当毒草。”
在巴黎
初到巴黎,吴冠中便去了巴黎举世闻名的博物馆。在这里,他见到了他曾多次描摹过的维纳斯,记得刚入杭州美专时,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吴冠中跟着好友朱德群学习绘画,很多个夜晚,两人就是在灯下一起欣赏画册上的这些名作。
▲吴冠中在巴黎
但巴黎,对这个中国青年似乎并不友善。一位博物馆的管理员走过来,高傲地挖苦吴冠中说:“在你们国家没有这些珍宝吧?”吴冠中当即用流利的法语反击:“这是希腊的,是被强盗抢走的,你没有到过中国,你去吉美博物馆去看强盗们抢来的中国珍宝吧!”还有一次在乘坐公交车时,一位法国绅士拒绝接受售票员找付的零币,理由是这些零币出自吴冠中这样一个黑发黄肤的华人之手。
被歧视、贫困、对祖国前途的忧虑困扰着的,还有同一时期在巴黎的潘玉良、常玉等人,相同的境遇使他们常常自发地聚在一起。潘玉良年纪稍长,她对吴冠中照顾有加。不过潘玉良在巴黎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为生计所迫,不得已买来宣纸画裸体卖。她当时住在贫民区一所破旧阁楼的第五层,而自来水只到四楼,所以吴冠中星期天便常去帮潘玉良提水。在吴冠中决定回国时,潘玉良也几度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回来。直到1977年魂消巴黎。
晚年,吴冠中不乏温情地回忆起这些早已离世的老朋友。他感慨地说:“潘玉良的画格调不高,稍微俗一点,但她人很好,非常豪爽。常玉,开始是花花公子,家境优越,自由任性,后来穷困潦倒而死。他的画相当不错,有格调,有性格。但那时一捆都卖不了几个法郎,我们现在在鼓吹什么名画家呀,其实,像这样的画家,在巴黎不知道有多少。”
放逐
1950年,吴冠中回到祖国,进入中央美术学院当老师。1953年,担任清华大学建筑系副教授。1956年,到北京艺术学院任教。1964年,任教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1970年后,放弃了擅长的人体画,改画风景画。期间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劳动。而他的艺术抱负却因放逐而得到了舒展,后来的30多个寒暑春秋,他浪迹江湖到处写生。从东海三角到西藏的边城,从高昌古城到海鸥之岛,足迹遍布全国各地。
▲吴冠中与妻子朱碧琴
他住大车店、渔家院子、工棚、破庙,啃干馒头、喝河水、穿破衣,被路人误以为是修雨伞的、要饭的。老太太把他当作收购鸡蛋的,轮船上的乘客错当他是个进城的采购员。吴冠中很喜欢这个称呼,他说自己就是缪斯女神指派的采购员。写生的时候,他经常十里、二十里地换地方找素材。画架、画箱连同油画一起扛着,又像山里的货郎担。有时他又得靠双手攀着树根爬上坡陡无路的山巅,作完画双手要捧着油色未干的画幅,无法下山,只好先将画箱扔下去,看着它滚下坡去,自己再像儿童滑梯似地从坡上慢慢滑下去。
在创作上,吴冠中一度到了痴迷的地步。1964年,吴冠中染上肝炎,久治不愈,于是疯狂作画等待死神的来临。结果奇迹发生,肝病竟不治而愈。当巴黎的同窗们在艺术的田园里耕耘的时候,这个昔日法国教授眼里最优秀的学生却在农田里挥汗如雨。
▲乡间写生
恶劣的环境使他珍惜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写生时行至贵州,看到阡陌纵横的民俗景观,吴冠中立即撑开画架画起来,全然不顾身边是苍蝇到处飞舞的厕所和猪圈。在他作画的过程中,有一个布依族的小孩子对这个风尘仆仆的异乡人产生了兴趣,他呆在吴冠中背后看他作画。看了一会觉得无趣走开了,过了一会再来看,这个老人还在画,小孩子索性数起他背上的苍蝇来。数完了,他认真地告诉吴冠中,一共是81只。
迟开的腊梅
这长达三十年的探索期使吴冠中在艺术上不断成熟,他开始豁然明了:迂迂回回转了偌大的圈,他要找的其实全部就潜藏在被忽略的家门口。
这些启悟或许与鲁迅有关——六十年代年去绍兴,夜里找不到招待所,吴冠中被安排在鲁迅故居里。在暗寂的夜里,他想起鲁迅的咳嗽,想起和鲁迅相似的壮志难酬,也想起了鲁迅对故乡的描述:安桥头、皇普庄、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苍黄的天底下萧索的江南村落。吴冠中忽然醒悟,他也可以从江南的小桥流水步入自己的艺术殿堂。对故乡来说,他是个漂泊在外多年的游子,是一只飞得越来越高远的风筝,但线始终未曾断灭,这是故乡给予的情感牵绊。他想起宜兴老家的渡船,少年时,他就是乘坐着那样一只小小的渡船走向世界。他也想起家乡的祠堂,棺材、丧葬的衣服,黑白灰的强烈刺激,这正是苦寻多年精神源头。
于是,黑白灰,成了当时吴冠中作品的基调,江南,成立吴冠中选材的重点。他的画风转变了——由画山川巨石,江河湖海的磅礴大气之美转而变得清逸缥缈、意趣盎然。因早年师承林风眠,吴冠中的作品中一直饱含着一种空明的澄净。不论是开阔平原、还是田垄一角,他都试图去发现、去建构出新的形式关系。丢掉了绵绵不断的轮廓,用交错重叠的毛笔线条把通常是正面描绘的平块面联结起来,用点苔的笔法让红黄蓝鲜亮的色彩跳跃其中。因此,人们看吴冠中最负盛名的江南系列,往往会于水墨中可见西洋的刀光斧影,抽象并灵动着。
晚年的吴冠中,做了两件令人震惊的事:一是毁掉败笔,对于自己不满意的画作,他坚持一定要毁,不愿谬种流传。新加坡摄影师蔡斯民曾亲眼见到吴冠中在家中将数百副装帧完好的作品付之一炬。二是写了大量关于艺术思考的文章,他写的《笔墨等于零》,宛如一道惊雷,在艺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吴冠中所谓的“零”并非否定笔墨本身,而是他发现已经有画家被程式套住了,笔墨也僵化了。笔墨于不过是传达思想的工具而已,他看更重的是在岁月里积淀下来的思想和情感。他认为,艺术创作需要有感而发,真正的艺术家是成长于苦难。同时,他还建议以奖代养、取消美协和画院。”
2010年6月25日,91岁的吴冠中于北京溘然长逝,他生前曾在《歧途》中写到:“人生只能有一次选择,我支持向自己认定的方向摸索,遇歧途也不大哭而回,错到底,作为前车之鉴。”
这,是他对自己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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