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中途岛》里的“杜立特行动”与上海“爱神花园”

电影《决战中途岛》

“杜立特行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中，美军对日本本土实施的抢先发动空袭，此次空袭重创日军，成为双方军事力量对比的转折点，并直接引爆1942年6月4日爆发的中途岛战役，从而恢复了太平洋海军力量的均势。

珍珠港事件后，美军一直在策划报复行动。最后决定，让海军航母载着陆军的轰炸机，航行至距离东京合适的位置，轰炸东京。美国知名飞行军官吉米·杜立特上校指挥200名志愿兵参与了轰炸行动，史称“杜立特行动”。

执行完轰炸任务后，杜立特轰炸机队中的1个机组迫降在海参崴，被苏联官方扣押，后经伊朗回国。其余15架飞机均飞抵中国。杜立特轰炸机队的成员绝大多数都被中国军民营救。但是，无辜的中国平民却因此惨遭日军屠杀，《决战中途岛》中所展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侵华日军对美军轰炸机降落范围5000公里的区域，进行了残酷的排查，凡是收留或者帮助过美军飞行员的中国人民遭到了日军的残忍杀害。事后中方统计，就是在这次行动中，中国营救美军的代价可能是有25万中国人民为此丧生……

今日“爱神花园”

上海作家协会所在的巨鹿路675号，原先是著名实业家刘吉生（1889-1962）的旧居，是上海顶级的花园洋房之一。因花园中耸立着一尊美丽的大理石女神雕像，又因此楼是刘吉生送给夫人陈定真的40岁生日礼物，于是有了“爱神花园”之誉。最近，笔者访问了住在美国新泽西州的刘吉生先生的小女儿、1930年出生在这所花园中的刘莲华，方知“爱神花园”名不虚传，确有感天动地的大爱在焉。

01

魏德迈将军临终半年前的一封信

1989年12月，为了纪念老太爷刘吉生100岁冥诞，刘家后人从世界各地汇聚美国加州棕榈泉，还请来一位刘家世交的老朋友——克罗斯特曼先生，他曾是美军上校，参加过二战，战后在上海服役，并在“爱神花园”里举行了婚礼。克罗斯特曼见了刘家人格外亲切，时不时要跟孩子们聊聊当年在上海的陈年往事。

左：弟弟刘吉生 右：哥哥刘鸿生

也就在这一年，克罗斯特曼给刘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当年美军驻华总司令、年届92岁的魏德迈将军的一封信。信中对刘吉生在抗战期间组织人营救迫降在敌占区的美军飞行员的善举，给予高度的评价。他特别指出：“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他所作的贡献不为人们所知，也得不到别人的赞赏。”他特别关照克罗斯特曼上校：刘吉生先生在抗战期间的贡献，他的后代肯定不知道，这一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

魏德迈将军的这封信是写给克罗斯特曼的，时间是1989年5月8日，而刘家在美国加州的纪念活动是在这年的12月。当刘家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魏德迈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

抗战胜利时，魏德迈与克罗斯特曼都在上海，一个是美军驻华总司令，一个当时还是少尉。然而由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机会，他们在刘家相识，并成了好朋友，保持了几十年的友谊。

为了使刘家后代能读懂这封信，克罗斯德曼上校亲撰一篇长文，介绍了1942年美国空军轰炸东京的“杜立特行动”，以及随后发生在中国的惊心动魄的大救援。

魏德迈将军的信

02

“东京上空三十秒”及生死救助

执行轰炸东京秘密行动的机组领队，是美国家喻户晓的空军英雄杜立特中校。他率领16架B-25轰炸机（共80名飞行人员），从停泊在太平洋上的航空母舰“大黄蜂号”上起飞，轰炸东京及其他四个日本城市的军事目标。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在距离日本本土400海里的地方起飞，在1942年4月18日夜间轰炸东京，完成轰炸任务后，于次日清晨飞抵中国浙江衢州机场降落。

电影《决战中途岛》中，完成空袭东京任务后的杜立特在中国上空跳伞，后来安全返回美国

可是没想到，“大黄蜂号”航空母舰在驶达距离日本800海里的地方，遭遇了三艘日本巡逻舰，激烈交火中，一艘日舰被击沉。为防止原定意图被暴露，杜立特机组毅然提前10个小时起飞，于4月18日白天轰炸了东京及横滨等城市。那天东京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杜立特机组超低空飞行，以15至20英尺的高度，几乎是贴着浪头进入了日本，躲过了日军的雷达监视，成功地完成了对所有预订目标的轰炸。日本对美军的这一突袭毫无防备，机场、炼油厂、军火库等等，顿时一片火海。

然而，当80名美军飞行员完成任务飞向中国的时候，却遭遇了暴风雨，机上燃油已经不多，且又处于夜间逆风飞行，地形不熟，更增加了困难，全靠仪表指示方向。其中一架飞机飞到了海参崴迫降，机上五人被苏联军方扣留。其余15架飞机到达浙江上空时，却找不到降落的机场，因地面没有任何灯塔或协助降落的灯光，只好黑夜中弃机跳伞。

原来，浙江衢州机场确实接到过命令，在4月19日清晨接应轰炸东京归来的美军战机。或许是通讯失灵，4月18日深夜，衢州机场没有接到提前开放机场的命令，根本不知道美军已经提前行动。这下惨了，降落在浙江、安徽、江西等地的美军飞行员，其中一人牺牲，两人失踪，八人被日军抓获。其余64人，被中国老百姓成功救起，又经过50多天的生死护送，历经风险，最后通过著名的驼峰航线，辗转回到美国。

1944年，米高梅电影公司将这次行动的幸存者罗森（7号机机长，跳伞时不幸摔断左腿）撰写的回忆录《东京上空三十秒》搬上银幕，再现了大轰炸及救援行动。

1942年4月18日8点18分，杜立特驾机第一个从“大黄蜂”号上起飞

03

躺在烟榻上的神秘指挥者

刘吉生参与组织和赞助的，正是对这64名美军飞行员的大救援。他当时刚从香港回到上海不久，处在日本人的监控之下。回沪的第二天，日本宪兵就上门来叫他去“谈话”。他的妻子陈定真心想大事不好，因为日本人很容易探知刘吉生曾任西南运输公司副经理（实际上是掌管抗战中进口军火的运输），于是招呼全家大小都下楼来，向老太爷告别，她自己却忍不住倒在床上，大哭起来……谁知到了半夜，老太爷居然回来了，全家人恍如梦中。

刘吉生夫妇结婚照

原来跟他“谈话”的是一个日本商人，问他为什么要从香港回来，刘吉生回答说：“我的家产和生意都在上海，我要照顾家产和生意，我应当回来。”日本商人表示理解，接着提出想与刘吉生合作做生意。刘吉生说，现在正在打仗，自己刚从香港回来，今后生意怎么做，还在酝酿中……那日本人对此抱着希望，就把他放回来了。

从这时起，刘吉生开始抽鸦片了，而且夫妻俩一起抽。用他的话来说：“我抽上鸦片，日本人就会认为我是个无用的人，只会堕落。”“如果有一天抗战胜利了，今天胜利，我明天就戒掉。”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刘吉生果真在医生的帮助下，三个月就戒掉了鸦片。

了解了刘吉生当时的处境，人们就不难想象，要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去组织救助美军飞行员，那会冒多么大的危险！那期间，“爱神花园”里经常出入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此人叫蒋福田，是刘吉生早年在法国巡捕房的老同事，当时已经升任巡捕房的督察长。他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潜伏在沪的情报员和联络员。刘吉生的侄子刘公诚（刘鸿生的六儿子，中共党员）从延安潜回上海，蒋福田第二天就知道了，可见此人神通广大。由于欧战中法国已经投降希特勒，所以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的身份就成了蒋福田的保护伞。他常到刘家来走动，并未带来什么麻烦。

刘莲华至今记得，只要蒋福田来了，父亲就会把孩子们都赶走，他自己和蒋福田到烟榻上窃窃私语。现在想来，正是在那烟雾笼罩之下，刘吉生从蒋福田那里了解了很多真实的情况，又通过蒋福田，不动声色地辗转联络，部署了救助和运送美国飞行员的细节，直到64名飞行员全都归队为止。

在“大黄蜂”号甲板上，杜立特、米切尔舰长与飞行员合影

受伤最重的美军飞行员（躺在担架上）得到了中国军民的精心救护

为了感谢和表彰刘吉生对美国飞行员的成功救助，魏德迈将军代表美国总统杜鲁门和美国人民，于1945年12月初亲自来到“爱神花园”，向刘吉生颁发了一尊特制的奖杯。这尊木制奖杯，造型如战舰上的舵，是用在珍珠港事件中被击沉的战舰上的木头雕成的，上面刻着刘吉生的名字及感谢的语句。

克罗斯特曼在回忆文章中写到这次颁奖时感慨说：

刘先生最大的成就，就是他始终对营救美国飞行员这件事保守秘密，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有他这只“看不见的手”在相助，许多美国飞行员的生命被营救，生活也得以重建。

如今的爱神花园

保护完好的爱神大人

04

最高规格的圣诞节

过了不久，1945年的圣诞节到了，“爱神花园”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刘家原本就很洋派，两代人不是读圣约翰、中西女中，就是留过洋的，外国朋友很多，节日的大团聚自然是热闹非凡。魏德迈将军当时没有回国休假，也被请来“爱神花园”。

刘家人请克罗斯特曼少尉当圣诞老人，为他定做了圣诞老人的衣服。他非常高兴，穿戴好立马进入角色。他除了送给刘家老人一条印第安人的毛毯，还带来100双军用袜子，袜子里面要塞满各种糖果，向孩子们散发。一个圣诞老人要分装和散发这么多东西，需要一个帮手才行，于是他临时拉夫，居然请魏德迈将军来当他的助手，这简直令大家笑翻了！而魏德迈将军高兴地站起来，跟在圣诞老人后面，亦步亦趋地拿着一堆袜子，乐呵呵地发放糖果……这大概是“爱神花园”里最高规格的一个圣诞节了。

1946年12月，克罗斯特曼少尉与玛克辛小姐在上海结婚了，他们从国际礼拜堂回来后，步入了刘家为之安排的盛大婚宴。刘莲华的大姐刘莲莲担任伴娘，刘莲莲的儿子充当拿结婚戒指的小男傧相，她的一个小侄女当散花的小女傧相。可惜这时，魏德迈将军已经调离中国了，否则，很可能会请他来充当证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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