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即将消逝的村庄
童红义
故乡一别已是三年,此次回家心境与以往不同,城市极速扩张,膨胀的GDP导致越来越多的村庄消失,老家的村子面临拆迁,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今后将只能留在记忆中,这次回家除了安排家事,也是与村子最后的作别。
村子被列入征迁计划已经好几年,从那时起,这个原本平静的村庄就再没平静过,关于拆迁的各种途径的消息每日源源不断的汇集到村子里。一有新的消息,街头巷尾就会聚集三三两两的人群,大家交头接耳,发布消息者用夸张的语气和表情肯定他说的消息才是真的,并神秘的说明他的信息是来自于某某核心机构,他说的是最新最新的消息。期间也出现过实质性的进展,那就是村东河湾的地几次被强圈,由于“有关部门”没给村民一个准确满意的说法,在老百姓的强力阻止下,几次圈地事件最终无疾而终,均告流产。
就这样,村庄和村里的老百姓在高潮,小高潮,平静三种状态不停切换下持续了四五年,村子(还有相邻几个村)也在老百姓的口里被拆迁了四五年,这次---拆迁终于降临了,就在上月初,拆迁指挥部正式挂牌成立,指挥部设在村委大楼,拆迁终于进入倒计时。
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位于关中平原腹地,长安城西南方向。站在村头,南眺秦岭,北望渭河,秦岭如父,渭河如母,中间一条沣河将两者相连,村子就在沣河的西面,紧紧沣河。村子有个拗口的名字叫阿底村,村庄童性比例高达98%,村庄在沣河河湾处,河水带来丰富的营养组织在两岸沉积,土地肥沃,是丰饶膏腴之地。村东南存有周文王灵台遗址,据考证,村子童性祖先于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下迁移至此,繁衍生息,为抵御悍匪流賊,童性自先祖就有习武的传统,民风强悍,性格义气,历史上有名的陕西“回乱”中,村里就出现了一批抗击乱匪的英雄,这些英雄的名字在长安县志里有记载。
沣河在村子的东边,距离村子最近处有800多米,如一条缎带蜿蜒北去,儿时的沣河景色秀美,河大约有500米宽。为了防洪,两岸筑有三丈多高的土堤,村民叫它河堰,河堰下面还有宽度不等的护堤,护堤再下面就是河滩,一般情况下河水不大,水从河滩缓缓流过,或在中间,或在两边,自由任性。秋天雨季会发洪水,如果洪水过大就会漫过护堤,渗透到河堰外面,这时河湾地就变成一片泽国,淹没包谷地和地里的一切。
赤脚走在河滩上,细沙温软,雪白晶莹,让人不忍下足,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条河的沙子比沣河的更白,这是千百年来巍巍秦岭给予沣河儿女最珍贵的馈赠,白沙在中午的太阳下泛着磷光,光怪陆离,行走其间宛若进入幻境。河水清澈见底,掬手可饮,水草丰茂,如碧玉翡翠,芦苇高且厚密,是不知名野鸟昆虫的优越栖息地。水里游鱼如织,野鸭成群,在我的心中,儿时的沣河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河流。
到了夏天,沣河成为村民尤其是儿童的天然乐园,那时候村民文化生活单调贫瘠,孩子们除了一些“土”玩具,就将沣河作为自己的乐园,除去上学的时间(那时孩子的课程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重),几乎都泡在河滩里,泡在河水中,这个天然泳池为村里“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游泳高手。
游过泳的人都知道,游泳运动量大,加上水对腹部的压力,人特别容易饿,所以孩子们都很有经验,去游泳前会带上干粮-这个干粮是辣子加馍,馍馍掰两半,中间加上辣子,辣子上撒上点盐巴,然后用手帕包上,游饿了吃一口辣子夹馍,游渴了用手在石头缝里掬上一捧干甜的河水,真过瘾,那才叫一个美呀!
关中的农村都有过会的习俗,这是先民为了庆祝丰收,促进亲戚感情交流和信息沟通而设定的血亲联谊活动。古会由来已久,我们村一年过两次会,夏会和秋会,关中的村民对过会十分重视,过会前必须洗个澡,我们村由于紧邻沣河,村民有过会前到河里洗澡的习惯,过会前一天,整条河全是人,大人带着小孩,衣服码在河滩上,一堆一堆,河里密密麻麻全是赤条条的人,河滩充满了欢乐和喧嚣。
河流经过村庄的地段不知何时起被人们分为三段,分别是南河、东河和北河,南河、东河是女人的天下,北河是男人的天下,两者泾渭分明,互不侵犯。村里的女人都很爱干净,衣服被单脏了,就三五成群结伴来到南河或东河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就晾在河滩细沙上,然后顺便再洗个澡,半下午的时候,河滩上就像铺满万国旗,五彩缤纷。因为距离河岸较远,女人们洗澡时不担心被河岸上的男人看到,河岸上男人为了引起女人的注意,就会大吼一曲跑了调的秦腔,然后在晌午的阳光下自鸣得意的走远了。河岸边多的是大石头,女人们会选择一块中意的石头用作捶布石,用来捶大件的土布被单,后晌的河滩上会响起女人们此起彼伏的捶布声,成为独特的乡村交响。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北河。
沣河在村东北处豁然变宽,由500多米宽猛增到1000多米,西边的河堰向外张,画了一个大弧,河中间有个孤岛,住着一户人家,这个孤岛就像括弧中间的一个句号。孤岛被白沙包围,孤岛上有一块不大的土地,孤岛的东面是主河道,直到现在,那个孤岛对于我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它的成因不得而知。北河给孩子们提供了广阔的游玩空间。河东岸正对我们村的村子叫北张村,也是一个大村,两个村是“世仇”,经常隔河“打仗”,武器是自制的弹弓和岸边随手可得的石子,夏秋季是两个村“战斗”最频繁的季节,两个村的孩子们隔水开战,头上中“弹”见血包是常见的事,村子里的“战斗英雄”成为孩子们敬仰的对象,同时也是被老师们罚站的对象。沙地是摔跤场,水里是游泳场,隔河是“土战场”,再加上好习武,可以说,是沣河给了我们村民强健的体魄,化育出强悍的民风,村民对她的依附就如同鱼儿和水,她是村民的精神家园和集体图腾。
改变是从九十年代初开始的,河道里的沙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金饽饽,被一些人盯上了,然后就是疯狂的採挖,推土机翻斗车整日整夜不停息,几年光景,西安城里的高楼起来了,一些人的腰包鼓起来了,河道里的沙子却消失了,永久的消失了!
河道被挖的千疮百孔,最后甚至连河堰外的耕地都被开膛破肚,卖沙换钱,河两岸的芦苇荡连同河堰两边的白杨树也消失了。我离家十余年后有一次回老家探亲,沣河已经容颜不再,她再也不是我儿时的那条河了,走进沣河,满目苍夷,河床裸露,大坑小坑高低不平,河水发乌,河中间只有小块新长的水草和芦苇才给河道增添了点点绿意,使人不感到太过凄凉,大自然经过几千年积存,给予沣河两岸儿女无私的丰厚的馈赠,让你的后代几年就挥霍一空,着实让人心疼。
沣河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一个缩影,我们正处于一个社会变革的伟大时代,历史车轮挟裹着我们每一个人滚滚向前,让人身不由己,我们的村庄也不例外。
在地方政府打造大城市的超级规划中,我们村子连同周边二十几个村子一起将要被整齐拆迁,据说我们村未来将被安置在沣河西三公里之外的新社区里。在大城市规划中,我们村所在的位置被定位为国际社区,沣河也将被规划改造,重新赋予它新的容颜,发挥她新的功能和作用。
对于村子拆迁,年轻人和中老年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城市具有农村无可比拟的优越条件,购物吃饭方便,工作机会多,交通便捷,教育质量高等等,年轻人接受新生事物强,喜欢热闹繁华的城市生活。中老年人除了对未知生活存在恐惧之外,还有深深的乡土情结割舍不断,毕竟在这个村庄生活了几十年啊,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亲切,这里的泥土气息是那样的芬芳,那河湾地暮归的耕牛,田埂上爆吼的秦腔,河水里的浪里白条,黄昏里的捶布声声,还有那村庄上空袅袅炊烟,鸡鸣狗叫,甚至邻里间因为琐事的吵架,等等等等,点点滴滴,汇成渗入骨子里的深深的乡愁,让人难以忘怀,割舍不断。
村庄是村民们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故土,是他们的最终归宿,也是他们的力量源泉,那几亩薄田是他们的保命本钱,那几间房子就是他们最终家园,对于这些中老年人,拆迁就是要斩断她们的根呀!
但所有这些都挡不住社会变革的步伐,村子被拆迁将成定局,相信政府会考虑到失地农民的未来生活,而村民也在慢慢接纳被拆迁这一现实。
拆迁对于村民意味着断了她们的根,而重新安置意味着给予她们嫁接了新的根,未来的生活只有亲自走进才能亲身感受。
这注定是我们这代村民集体的命!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勇敢的接受新的生活吧,就让你的村庄定格在你的记忆中,成为你咀嚼不尽回味无穷的五味吧!
---我的亲爱的乡亲们!
注:此次回家心情复杂,思绪万千,遂于归乡和返疆的飞机上草就。
作者简介:童红义,男,汉族,长安区阿底村人,现客居南疆,自由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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