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rvana - Seasons In The Sun.mp3来自HANS汉声00:0003:22
西城壕在武昌积玉桥附近。
随着武昌大规模的老城区改造,这里成了市中心为数不多留存老武汉烟火气息的地点。
对于文艺青年来说,关于西城壕的记忆来自迷宫一样隐藏在山坡深处的soulhouse,一家经营6年,有小型乐队演出的咖啡馆。
去年10月,西城壕拆迁工程开始动工。2017年12月26日是soulhouse营业的最后一天,朋友圈里,刷遍文青们纪念的照片。
而对于一辈子生活在西城壕的老居民而言,每一天都像是和故居分手前的最后一天。
四个狭小的入口通向西城壕,小东门,文化宫,司门口,得胜桥。
条条望不见头的小路迷宫般环绕着不同年代的矮房。一百年前的布瓦老屋,解放后的红砖房,水泥灰砖小洋房,像一座武昌生活史博物馆。
辛亥革命时,得胜桥旁是德胜门城楼,下边东西两条护城壕沟,西城壕由此得名。沿着壕沟住着守城将士,许多西城壕住的老人是他们的后辈,从小在此出生。
解放后,武汉六棉,武汉第二制药厂的工人来到这里,各自盖起房子,生活村落慢慢形成。
77岁的老徐出生于此,爷爷是城门守军。老徐年轻时在青山石化上班,厂里能拿到便宜建材,攒了几年积蓄,把父辈的小平房改造成3层楼带大露台的楼房,6代人的时光留在这里。
人们过着便宜的生活,安逸闲适。
菜场旁边,一元钱四个馒头,小菜也便宜。交通方便,从解放路口走十几分钟到江滩,旁边的华联舞厅门票5元一人。打一场半分的麻将,输赢不过10块钱。衣服破了不用买新的,巷口的郑裁缝都能补好。
出太阳的日子,居民们就搬来凳子,找块空地聚拢聊天,太阳落山,各自回家煮饭看电视,伴着夜幕睡去,继而新的一天。
86岁的老何带着5岁的孙子和他的伙伴,玩自己小时候的游戏,官兵抓强盗,斗鸡,打石头。老何年轻时爱玩,斗蛐蛐,玩鸽子,在武汉都是数一数二。“改天我带他们去买点蛐蛐斗。”
住在五粉巷里,34岁的付睿常抱怨,便宜的生活消磨斗志,年轻人想要发展,还是得走出西城壕。
说完又走到巷口暖和的阳光里,撑着懒腰念叨,“这个地方太安逸,与世隔绝。穷下去,就是三代人。”
西城壕分别的时候到了。
两三年前,拆迁的消息下来,西城壕一部分变成地铁五号线,其余做老城区改造。老人们想拖延。
“还建房在三环附近,白沙洲,江夏,房子还没做起来,拆迁赔偿一万四千多一平米,又买不到新房。”
到了去年十月,老何看到家旁边的四层楼化为瓦砾,才发现拖不住了。
从外围开始,小店一家接一家地关闭,剩下的店开始大甩卖,每天人挤满屋的彩票店也冷清了。
瓦砾,玻璃渣,遗弃的盆栽,被扔在路上,缝满补丁的旧被褥和废弃床板竖在路边,拖货的板车在小巷里穿行,大马路边,每天停着搬家公司的卡车。
地铁五号线建设范围内的309户先搬,如今还剩下30余户。
西城壕好像是一瞬间空掉的,几天之内,上百户签了字。老徐望着空荡的房屋,破碎的窗玻璃,“每天早晨醒来,就更安静了一些。”
Soulhouse旁的腊梅开得灿黄,店已经关了一个多月。
老板任重的母亲仍留在屋里,给门前的花和树剪枝。迎春花开了一小半,早樱三月也会开花。
倒是蔷薇等不到盛夏。“你夏天来过吗?我楼梯上全种的蔷薇,真是漂亮。”
她拿着猫粮袋往门前的碗里倒,开业的这些年,西城壕的野猫来这吃猫粮已成了习惯,她琢磨着,“我守不了多久了,以后猫去哪吃东西呢?”
“树自生自灭吧。”说完愣了好久,“灭不了,它们很顽强,我给每棵树写一个卡片,请求善待。”
住在粮油店旁的老黄养了十几年鸽子,他的鸽子却难以搬家。
迁鸽子是一件麻烦事。一旦鸽子认家以后,把它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就会再飞回老家。迁徙训练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新家建起鸽笼,训练鸽子往返飞熟练,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如今,老黄还没有找到新家。
老徐转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老伴在几年前就过世了。他每天的乐趣就是下楼聊天,“等住进了电梯房,可能就再不会下楼了,更别说街坊们聚在一起”
“最舍不得的还是老街坊,七八十年的老朋友,我们都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锁匠老陈靠在自己家的墙上,“我亲眼看着这个地方,一点点做起房子。有的房子盖起时,我还帮过忙。”
前几天,又一个老朋友搬走了,是柳武士。他祖辈是德胜门城楼上的刽子手,从出生开始,人们就喊他武士,也有人叫他柳砍头。
最后一天老朋友们去他家吃饭,他拿出了以前的照片。喝多了酒,下午就睡去,第二天醒来,搬家公司已经来了。
“好走,电话都有,以后经常联系。”
依然坐在庭院中间的人只剩下老何夫妇,老徐,老黄和锁匠老陈。
望着板车推走,没有人起身相送。
老何开口说话了,一字重复几遍地结巴,“以后怎么聚呢?”
没有人回复他,拖家具的板车走出了小巷,到了大马路上,家具一件件往卡车上搬着,一切都沉默了,大概没有人愿意说破这场永别。
告别过后,西城壕迎来了新的房客。他们大多是外乡人,靠刷盘子,当服务员,回收电器谋生。
拆迁过程中,房租便宜。43岁的俞大华去年二月租下一间70㎡的房子,月租300元,现在变成免费。工作也顺便搬到了这里——用自行车轮,木板搭了辆板车,就地做起搬家生意。
最后留下的老街坊每天和拆迁办周旋,“至少得过完年吧。”
每个人都尽力保持街道的旧模样,清早出门扫地。但拆迁垃圾越堆越多,施工的声响盖过聊天的声响。
直到2018年第一场大雪降临。
皑皑白雪掩盖了废墟和垃圾,西城壕又回到原来那个宁静的村落。
人们开始为春节做准备。张婆婆把腊肉挂上电线杆,老何炸起肉圆子,锁匠老陈剪起窗花,孩子们在门前堆雪人。
大伙聚到老徐家里,烤火聊天,纷纷给孩子打电话,“回来过最后一个年。”
雪后天晴,空地又热闹起来。搬家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聊天话题围绕着自己如何在这里出生,成长,成家,每个人是如何从生到熟,老徐和老何打过不少架,因为老徐总戏称老何那说话口齿不利的妻子“大芍”。
聊到下午三点,太阳越来越大,雪开始融化,顺着屋檐滴成倒计时的沙漏。
天黑的时候,聊天结束。
老徐留在了自己的三层楼下,他原以为,自己年轻时辛苦几年盖好房子,子孙一辈子就不必为住处发愁。
“时代变得还是太快了,不过也好。”
▲ 图1:86岁的老何和老伴;图2:77岁的老徐;图3:82岁的锁匠老陈。
老何开始念叨在西城壕住了一辈子的老友,近几年不断有人告别,比如住在他家旁边,小时候一起斗蛐蛐的老刘。
去年四月,79岁的老刘领到了体检报告单,肺部恶性肿瘤。那天,从三医院回来的时候,老刘和往常一样,晒着太阳和大家闲聊。在一个沉默的空隙里,他说“我可能过两个月就死了。”
从那以后,很少回家的儿子开始经常往这边跑,老刘反倒开心了。他又开始吹小号,年轻时在部队吹过小号,之后在六棉上班后就吹得少了。8月末,小号声越来越少,9月,小屋彻底安静了。
回想起老刘时,82岁的锁匠老陈点起了红金龙香烟“我们这些人越来越少,但是总归会在一起,分不开。”
编辑 = 吴智鑫
摄影 = 黄大头
二七路下正街。
2016年1月29日。
断了水电的屋子,婆婆守了四个月;
年三十还有9天,在珠海的儿子孙子要回来了。
作者/吴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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