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正午,历史翻开了充满泪水的新的一页。日中战争自开战以来,到这一天为止,陆军阵亡一百四十八万两千人,海军四十五万八千人。平民死亡一百万人。几百万间房屋被摧毁。古老的历史将以“日本帝国的覆灭”而告终。日本在人力、机械、军备、资源等方面,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形势,但在“我们要争取胜利!”这种顽强不屈的斗志的鼓舞下,让战争走到了今天。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心的问题,而是全体国民的意志的体现。现在,这个意志被聚集在皇宫地下防空洞里的二十四个男人否定了,一个新的国家意志将取而代之。四十四岁的天皇用白色的手帕擦拭着面颊。
“那些我视为依靠的军人,他们的武器将被收缴,那些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们将作为战争罪犯有可能被处死,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充满了痛苦。”
怎么回事?难道天皇失去了最高统帅的威严和自制力了吗?不,天皇仍然冷静,然而吃力地继续说着。在此期间,只见天皇不停地用白手帕擦拭两颊。
以铃木首相为首坐成一排的阁僚们,谁都无法接受眼前这个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天皇的形象。他们低垂着头,呜咽着,不时摘掉眼镜擦拭眼泪。天皇的讲话时断时续,讲话的语气令憔悴不堪的人们十分感动。
“此刻,我要竭尽所能做好我力所能及之事。国民现在尚不知情,如果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想必都会失去内心的平静。如果由我亲自向国民呼吁比较妥当的话,那我随时都可以站在麦克风前。特别是陆海军的官兵们,他们想必会受到极大的震撼。如果陆海军大臣认为有必要,我愿到任何地方去亲自开导他们。”
不用说,接受《波茨坦公告》并不是“休战”而是意味着“投降”。这不仅仅是结束一场战争,盟军甚至会在日本的国体、天皇的地位等问题上发难。现在就连天皇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个未知数。当人们对前景不再做任何预测和乐观的想象时,面对的却是“投降”的现实。但是,如果要把国民从更多无谓的牺牲中拯救出来的话,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管自己的处境如何险恶,战争非终止不可。——看到天皇豁出命去的悲恸的模样,阁僚们感到身心撕裂般的疼痛。悲痛的气氛很快引起号啕痛哭。
有的人忘记了体面,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有的人拼命地忍耐着,紧握双拳,几乎要将它们捏碎;有的人从狭小的椅子上哧溜滑了下来,跪在地毯上,最后瘫倒在地板上放声痛哭。房间里那盏离地面十米的小电灯泡照亮了这一切。
天皇的话讲完了。阁僚们仍然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像被绑在了椅子上似的。过了一会儿,天皇命铃木首相将停战诏书草稿呈上。首相站了起来,对天皇操心圣断一事反复表示歉意,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受此礼之后,天皇站了起来。侍从武长官莲沼蕃静静地打开门,天皇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大家留在房间里。大事解决后的虚脱感和过度的恸哭导致在场的每个人心力交瘁,精神恍惚。不行,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还有很多问题有待解决,需要大家付出非凡的努力和牺牲。而且,即使大家出色地解决了这些问题,也得不到任何荣誉,留不下任何功绩。不但如此,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们现在没人知道千头万绪该从何着手。大家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在御文库的正面乘车,被送到宫内省。一路上大家仍然处于茫然自失的精神状态之中,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忍不住涕泪涟涟。
侍从户田康英在御文库的前门给搭乘宫内省汽车的人们送行。看到大家过于沉痛的表情,户田康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他想现在是应该冷静地做出决断的时候了,是应该勇敢地面对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的时候了。此时此刻时钟正好指向正午十二点。
在首相官邸,手握《兵力部署第二方案》,越发焦躁不安的竹下中佐在等待阿南陆相的归来。中佐从陆军发来的通知那里得知,预定在下午召开的御前会议提前召开了,陆相参加了会议。刹那间,中佐像遭到殴打似的,脸色大变。如果再下一次圣断的话,全盘计划将化为泡影。“被人骗了,上了大当……”中佐痛苦地呻吟着。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不气馁,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要竭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以便让所有的人都认识到这一点。他内心深处的军人精神是绝对容不下“投降”和“退却”这种字眼的。国土被占领,武装被解除,战犯一个接一个地受到惩处,在这种情况下,“国体”该怎样来保护才好呢?就连主张无条件接受《波茨坦公告》的东乡外相和米内海相,在捍卫国体的问题上又有多少把握呢?与其无可奈何地接受过于屈辱的条件,不如“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以此给敌人以重创,并争取在更好的条件下“停战”,这样的信念在中佐的心中越发坚定了。正因为如此,当他得知宫中御前会议要提前召开的消息后,不禁感到愕然。
如果天皇做出了圣断,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谁还能将其推翻呢?天皇即大元帅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天皇的命令是不允许违抗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他认真地思考着对策。可是时间是宝贵的。竹下中佐一边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一边挣扎着继续思考。如果全体陆军官兵团结一致,战斗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话,我们一定能死里求生,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陆军大臣必须站在全军的最前列,统领全军将士——总之,现在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