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市场 + 讨厌的『艳芬』
车子终于驶向芒新。
此时正值旱季,所以路边的小河深深地切下去,变成小溪,两边的高山好像一个头发茂盛油亮的长发姑娘却突然长了癞痢。有些地方是高耸的季雨林原生林,大树使劲儿往上长,直到几十米处树干才冒出一点树冠来。灰白色树干的是龙脑香树,一大条一大条地从天上挂下来。它们的底下是低矮的树木,再下面是灌木,都是忙不迭地就长出一堆树叶来,拣一点大树漏下来的阳光好过日子。
但这种景象很快就会被一块光秃秃的山地打破。这些秃地上长着橡胶树的小树苗,或者正打算种上橡胶树的小树苗。中国的橡胶公司向老挝村民赠送树苗,然后向他们灌输种橡胶能致富的信息。成片的原始雨林被砍伐,变成单一的经济作物。这还是在南哈河保护区。
到了。
芒新的汽车总站脏得离奇,或者更确切的理解是这些公共汽车和双条车只是借用了某个脏地方作为停靠点而已。
在垃圾的深处是一些旋转木马之类的儿童玩具。喜羊羊和灰太狼一脸灰尘地安装在一个大弹簧上,在满地的塑料袋和塑料瓶子上空一动不动。
在某些国家里,这就是一个谋杀弃尸案的现场。
到处都是灰。
在旱季,整个老挝都是灰,雨季的时候估计好一点,不过会变成泥泞,至少不会飞扬起来祸害我过敏的鼻子。
才下车就看到两幅海报,邝飙的画风,都分上下两格。一幅上面画着一个罂粟的果实假装要和一个男人谈恋爱,下面立刻就变成罂粟把男人的人头给吸过去了,看起来好似清朝的血滴子。另外一幅上面是一大家子人欢喜地种植鸦片,并且幻想能赚到很多钱,下面立刻就是他们全家面黄肌瘦,或者是死掉,或者是被关在监狱里的样子。
芒新以前是鸦片重镇,距离这里不远的更谷曾经有六个巨大的鸦片加工厂,后来老挝政府严打,现在都停产了。
住处是一个很美丽的木屋旅馆,坐落在一大片草地上,木屋的瓷砖地板也很让人赏心悦目。
唯一不让人赏心悦目的是这里的那个管家女人,用“令人讨厌”这四个字形容她也不过分。她长得像一个“艳芬”或者“阿华”,脸上永远流露着厌恶什么的表情。
每次向她提出要求,甚至不是要求,而仅仅是一个问题的时候,她一定会毫不思索地回答你:No. 这时你必须把问题使劲儿重复上四五次,要一次比一次凶,她才会摆着更难看的脸,蹬蹬地去完成你的要求。那副气势,完全是要冲你下蛊的样子。
旅馆出门不久,就看到一个“湘南餐厅”,虽说出门才一天,在这里看到中文字却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像看到什么稀罕事物一样,忙不迭地用相机拍下来。不出两分钟就有点自己给自己下不来台阶:湘南餐厅、四川餐厅、重庆饭店、好味来餐厅……一条两三百米的主街上,凡是看起来像个正规饭馆的都是中国人开的,老挝人的所谓餐馆多数不过是个棚子,卖点米粉,卖点烤鸡肉,卖点木瓜沙律。
除了餐馆以外,中国人还在这里开百货店、超级市场、日杂店、旅馆,用后来认识的我的芒新导游Keo的话来说:在芒新买的所有东西,除了吃的,基本上都是从中国人手里买过来的。
到达的这天是周日,街上的一切都关着,只有鸡和狗在这里横行。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关着的原因不是因为当天是周日,而是因为……它是和往常任何一天都没有不同的一天。所以,如果一切都开着才叫见鬼呢。书上说这里现在越来越讨人喜欢,我才下车五分钟已经开始疑惑:那么,它以前是什么样子?
临近晚饭时间,老市场倒是还“开”着。
其实市场本身早成废墟了,空荡荡的一大块布满牛和垃圾的土地,几十根柱子撑着的一个铁皮顶棚,荒无人迹。倒是顶棚以外有一些水泥台子,按照一般市场的规划排列,可以想象这几个水泥台子在过去应该是肉铺。现在依然是肉铺,只是转卖烤肉,有各种内脏、各种奇怪小鸟,还有一些腌的蔬菜,一些笋之类。
市场门口有四五个水果档,四五个蔬菜档。一个矮胖的男人守着一个玻璃柜台,柜台里赤裸裸地摆放着各国钞票。除了银行以外,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换钱的“店”了。
市场墙外边角处有块牌子,上面写着:芒新手工艺品市场,由老挝—德国机构联合建设。牌子也快烂成回忆了。
关于主市场,书上也有一段相当迷人的描写,而它显然担当不起这样的描写,仔细看看,原来前面有“曾经”二字,什么都是曾经。
24小时以前,我还背着包上卧铺大巴;24小时之后,我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烤肉的烟火气里,干燥的尘土里。这里好像隐藏了很多东西,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只是……我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