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普通仪器要等两个月审批,买1500万美元的顶尖设备,校长10分钟就拍板了。”
据《自然》网站报道,这是德国顶尖科学家沃尔夫冈·鲍迈斯特(Wolfgang Baumeister)在上海做科研的魔幻日常。
这位因“强制退休”制度而出走德国的邵逸夫奖得主,为何最终选择了中国,而不是开出同样优厚条件的美国?他在中国的实验室里,又经历了怎样“冰火两重天”的文化冲击?
他的亲身经历,或许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外部视角,去审视中国科研环境的真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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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天花板”与东方的邀请
鲍迈斯特教授是“低温电子断层扫描技术”的先驱。这项技术就像给细胞内部拍3D电影,能让科学家们清晰地看到那些构成生命的、极其微小的分子机器是如何工作的。正因为这项开创性的工作,他荣获了2025年度“邵逸夫生命科学与医学奖”。 他的研究,直指人类健康的重大挑战:2型糖尿病的分子机制。
就是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科学家,为何要在他事业的后期选择远赴重洋呢?
答案源于在德国存在的一道无形的“年龄之墙”——强制退休制度。 尽管现年78岁的鲍迈斯特教授在德国的合同已超过正常退休年龄并得到了延长,但他渴望将一项关于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重要研究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他在中国科学界的同行们发出了真诚而直接的邀请:“既然在德国有限制,为什么不来中国继续您的研究呢?”
这个邀请,正撞在了鲍迈斯特教授的心坎上。与此同时,大西洋对岸的美国也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但美国的邀请附带了一个他难以接受的条件:必须永久性地移居美国。对于一位仍然与欧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科学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而中国的邀请则显得格外灵活。上海科技大学告诉他:“您可以来去自由。”正是这种“来去自由”的承诺,打动了他。 最终,他选择了上海,成为了上海科技大学iHuman研究所的一员。仅在一年内,他就往返于中德之间六次,每次停留两周左右。这种“候鸟式”的研究生活,让他既能扎根中国这片新兴的科研热土,又能保持与全球学术网络的紧密联系。
在上海的实验室:行政的繁琐与决策的高效
初到上海,一切并非全然熟悉。鲍迈斯特教授首先感受到的,是中西学术环境的文化差异。
在德国,他作为管理主任,习惯于一个“科学家主导”的体系,行政人员的角色是服务与支持,确保研究团队能心无旁骛地投身科研。他习惯了在购买科研仪器时,自己作为领域专家就能做出快速决策。
然而在中国,他发现大学的行政委员会有着更大的权力。当他需要购置一台普通的实验设备时,常被告知需要由一个通常由非专家组成的委员会来决策,而这个委员会的成员往往并非该领域的专家。他甚至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资金已经到位,却被告知委员会要两个月后才开会讨论。“这常常是在浪费时间,”他坦言。对于一个争分夺秒的科学家来说,这种官僚流程无疑是一种煎熬。
但故事在这里发生了有趣的转折。当他需要购置一台价值高达1500万美元的顶级电子显微镜时,他原本以为会面临更繁琐的审批。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和上海科技大学的校长进行了短短十分钟的会谈,校长便当场批准了这项采购。
这件事让他对中国的科研决策体系有了全新的认识。“那些非常重大的事项,往往由领导层迅速拍板决定。这相当不错。” 他总结道。这种在“小事”上的繁琐与在“大事”上的高效,构成了他在中国工作的独特体验。他意识到,在这里,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重大投入,能够以惊人的速度和魄力得以实现。
无形的“墙”:当科学遇上地缘政治
在中国工作,鲍迈斯特教授也以一个国际学者的视角,清晰地观察到了全球政治格局给科学界投下的阴影。他切身感受到了近年来地缘政治紧张所带来的“寒流”。
这股“寒流”首先体现在资金和人员流动上。他提到,如果你接受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科研资金,那么想同时在中国和美国运营实验室就变得不再容易。
更直接的困扰是人员交流的阻碍。许多美国科学家在前往中国参加学术会议或合作研究时,遇到了重重障碍。一些美国公司甚至禁止员工前往中国,“而且,即便获准,他们通常也不被允许携带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或手机。”
另一方面,他的中国学生和同事们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申请赴美签证变得越来越困难。“即使他们拿到了签证,仍有可能在入境美国时在边境被拒绝。”他无奈地说。
他举了一个例子:去年12月,在美国夏威夷将举办一个关于冷冻电子断层扫描技术的顶级学术会议。然而,目前中国的研究人员很难获得前往参会的签证。
面对这种局面,鲍迈斯特教授流露出深深的惋叹:“地缘政治局势意味着,不幸的是,科学不再是无国界的了。这是令人遗憾的……科学本应是无国界的,但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
结语:一位科学家的现实选择
鲍迈斯特教授的故事,并非一个“西方科学家投奔东方”的简单叙事。它是一个关于个人选择、学术自由与时代局限的复杂寓言。
他离开德国,是因为那里存在他无法逾越的制度“天花板”。他选择中国,不仅因为这里提供了优厚的条件,更因为这里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继续追寻科学梦想的自由和尊重。他拒绝美国,则是因为他不愿用失去个人流动性和全球视野的代价,来换取研究的延续。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看到了中国科研体系的独特优势:在战略层面的决断力和资源投入的巨大魄力,也坦诚地指出了其在日常行政效率上的不足。
而他所经历的跨国流动的困境,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前由政治所筑起的“高墙”正在如何影响着全球的科学交流。
他的旅程证明,在这个理想的科学环境日益受到挑战的时代,科学家们正在努力寻找新的出路。他们像“候鸟”一样,在全球范围内迁徙,寻找那片能让自己的智慧最好地服务于全人类的沃土。而中国,正以其日益增长的吸引力,成为这片沃土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选择。(刘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