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鼓：照片里甜蜜的情侣，如今却成了嫂子和弟弟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阿姐鼓04：照片里甜蜜的情侣，如今却成了嫂子和弟弟

第一场

群山连亘，云遮雾绕，袅袅云烟在山峰间若隐若现，一束光播撒下来，观音像如佛光一般熠熠生辉。

其实这座观音像原来只是一座普通的石像，经过岁月变迁，石像自然消蚀变形，才被人们慢慢赋予了灵性。因为看上去手持净瓶，形似观音，而被称为观音像。托它的福，连带着附近一片蜿蜒巍峨的山脉，都被统称为观音山。

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山村地貌，通过摄像机镜头看向山下，集市上的村民宛如一粒粒米虫，源源不断地穿梭在巷口和村头。其他村民就住在这附近几座山上，外围有一道村民修葺的石子路直通山顶，周围遍布着藤蔓和灌木丛，看起来和来回村的构造别无二致。

本来肖蕾想去跟拍村里的杀猪仪式，奈何王华坚称村里有规矩，不方便拍摄。况且下山找回婆婆的路本就遍布暴雨后的落石和泥坑，肖蕾只好冒险去地势高一点的地方看看。她摆弄着摄像机，收集了几段素材后，坐在一块岩石上眼神放空，不自觉地回想徐凡之前的话。

她心里懊悔，对啊，都霜降了，山里怎么可能有蛇。

可是徐凡都已经识破了，为什么没有直接拆穿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肖蕾心里一阵烦躁，下意识将手摸向裤子，摸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口袋，她这才无奈地笑了笑。

对啊，早就决定戒烟了。

身后突然传来异响，肖蕾连忙回头，不远处有一座土堆，大约有一米高，土堆前面隐约有火苗闪烁。一名穿着棕黄色外套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左腿蜷着，右腿有些僵直地撇在地上。男人低着头，看不太清长相，可那久久不息的叹息声却让肖蕾闻之黯然神伤。

墓碑旁放着一些奶糖，两只兔子玩偶，和几只小女孩用的发夹。

她走近一些，男人低沉的嗓音悠悠传来：“孩子，大伯对不起你，都是大伯的错。”说着，将剩余的所有纸钱全丢进火里。霎那间，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他用木棍挑了挑最下面还未燃烧的纸钱，零零星星的火光混着灰烬漂浮在空中。

“你是不放心你妈和弟弟吗？你放心，大伯一定会好好护着他们，你在那边好好生活，有什么事就托梦给大伯，别再缠着你弟弟了。”男人似乎已有醉意，尾音还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他被燃烧的黑烟呛得咳嗽了两声，顿了顿才说：“大伯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这都是命啊。”

“可要是那天我能拦着你爸，也许你就不会……”

说到最后，男人再也说不下去，低声抽噎起来。

要不要过去问个路？

她瞧了眼四周，一片荒郊野岭，男人说话听起来带着醉意，最终断了这个念头。

还是自己继续探索吧，山就这么大，左不过是多绕几圈。

可好巧不巧，雨毫无征兆地又猛烈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山林就变成了鸦青色，四周的水雾白漫漫的。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淅淅沥沥地落下。

肖蕾护着怀里的相机包，赶紧往山下走去。

枝叶擦过她的胳膊，泥土开始粘稠，拔出双脚，再陷入新的泥泞，如此往复。

倏地，她脚底一空，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她尖叫出声，试图抓住藤蔓和树枝，却觉得重心失衡。

危机当头，一只手拽住了她。

肖蕾猛然抬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的双臂有些颤抖，死死咬着牙关，脖颈青筋因用力而凸起。

“快，抓紧……”男人拧紧了眉，脸憋得通红。

他一条腿使不上劲，全靠着手肘嵌住地面的力气苦苦支撑。细小的碎泥土块，宛如洪流倾斜而下，来势汹汹。不少拍在肖蕾的脸上和嘴里，难受得她睁不开眼睛。

“大哥，您松手吧。”

“没事，坚持一下。”男人艰难回道。

“不是，我脚好像着地了。”

肖蕾用脚尖探了探虚实，发现下面是结结实实的地面，这才彻底松心，在男人的搀扶下，她用力一踩岩石，爬了上来。

“没事吧？有哪受伤了吗？”面前的男人关切地问道。

肖蕾盯着他的脸，有些发怔。

男人长得好像王华，只是少了些法令纹，和显露疲态的黑眼圈，五官比王华立体端正，尤其一对弓眉浓密漆黑，让人印象深刻。

“没事，多谢……”肖蕾心有余悸地朝身后瞥了眼，被身后这坑惊得目瞪口呆。这洞穴侧壁上竟然还有块玻璃碎茬，若不是刚才他拉了自己一把，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没关系，小心点。”男人轻声说着，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左腿旁边闪过一丝金属亮光。肖蕾垂眸望过去，才发现这男人的右腿是瘸的。

男人扶好拐杖，说：“我刚才看你往这边走，怕你出事就跟过来了。这里很少有人上来，所以这坑也没人帮忙填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陷阱的？”肖蕾不可置信。

“这个地方我很熟悉，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说到这里时，男人望向自己的左腿，眸光变得幽暗深邃。肖蕾也一时无言。

“你胳膊受伤了。”男人指着她的左臂。

肖蕾手上动作一顿，顺着王腾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真糟糕，我也没带止血的药。”男人咋舌，弓眉显露急色。

“小伤而已，不打紧。”肖蕾无奈地笑了笑。

“这雨说大就大，我家就住在前面，不如你跟我回趟家吧，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肖蕾略有警惕地瞧了男人一眼，下意识朝后面退了一步。

男子顿感尴尬，红着脸，沉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村医，诊所就是我的家。我家就住在前面拐角，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你去哪里都不方便，不如先来我家避避雨吧。”

肖蕾低头看了一眼，雨滴已经浸湿了相机包，自己挨浇没事，这些设备可经受不住。

“那就多谢了。”

“别客气。”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不是村里人吧。”

“对，我是来找回婆婆的，现在借住在王华家。”

听到她的话，男人的眉头微微一皱，而后淡淡应了声。

“我还以为你会说晦气呢。”肖蕾对他的反应有些讶然。

“为什么？”

肖蕾摇摇头：“只是听村里人这样说。”

男人没再接这个话题，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

“那个，我刚刚见到你第一眼就想问了，你和王华……认识吗？”肖蕾试探性地问道。

“他是我哥。”

“怪不得，你们两个长得很像。”

“我叫王腾。”

“你好，我是肖蕾。”

第二场

两人一路光顾着看脚下路，没有继续攀谈下去。

“到了。”王腾说着，脚步停了下来。

肖蕾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低矮的石房子，简陋程度可以用茅檐土壁来形容。木门又低又窄，人要侧着身子，稍稍躬着才能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干净整洁，空气中还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迎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几张白纸上面压着两只黑色水笔，上面字迹隽秀，是几种中药的名称。王腾的住处与诊室都在一间屋子内，只不过被两扇麻布制成的简易屏风隔开。

“这里有热水，你身上都湿透了，去洗一下吧。”王腾领着肖蕾去了里屋，把暖壶递给她，而后又在旁边放了两件干净衣服和一条毛巾，说罢便跛着脚，转身避开。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一举动让肖蕾有些感动，也许这就是医者仁心吧。

肖蕾简单冲洗了一遍。刚刚递来的衣服叠得整齐，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衣服有些陈旧，上面还有几处磨损，不过破洞的边缘已经用同样颜色的布条填补好了，针脚细密匀称，若不是仔细瞧恐怕不会发现。

王腾正倚在药柜上翻找东西，他的高低肩很明显，右肩看起来比较健硕，左肩塌陷得很突兀。肖蕾猜测他的腿伤发生在很多年前，常年拄拐的习惯让身形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衣服有些破，你别介意。”见她出来，王腾回过头，眉毛不自觉地低垂下来，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感谢您还来不及呢，缝得真好，比我的手巧多了。”肖蕾自嘲一笑。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王腾好像有些走神，没有回应她的话。肖蕾对此没多在意，看着王腾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不停地滴着水珠，一股愧疚之意袭上心头。

“王医生，您也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别冻着。”

王腾拉过一旁的椅子，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我没事，先帮你上药吧。”

屋子里充斥着医用酒精和碘伏的气味，王腾一语不发，专心地给她处理伤口。肖蕾闲得无聊，职业病上身，开始仔细打量起屋子。被压在玻璃茶几下面的一张照片吸引了视线。

照片上的王腾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很多，身着一件纯白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左臂搭在旁边女孩的肩膀上，女孩笑靥如花，头还微微偏向王腾的肩头，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但为什么总觉得照片上的女孩有点眼熟？

肖蕾呼吸一滞，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徐凡！

照片里的人怎么会是徐凡？

这张老照片页角泛黄，至少是五六年前拍的了。肖蕾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照片上的徐凡和王腾看上去宛如一对情侣，为什么徐凡最后却会嫁给王华？

突然，一片纱布恰当好处地遮在了这张照片上。

肖蕾抬眸，就看见王腾神色如常，拿起桌子上的消毒棉签准备给她上药。

似乎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王华这一家暴露出来的诡异状况就越多。肖蕾总觉得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藏着一头随时准备出来兴风作浪的猛兽。

“王医生，徐凡家里，是不是有人去世了？”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起。

此话一出，王腾拿着棉签的手臂停顿了一瞬。

“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谁？”

王腾轻叹了口气，瘦削到可以见骨的下颌动了动，缓缓说出三个字：“我侄女。”

果然。联想到王阳诡异的行为和之前在集市上听到的传言，这并不难猜到。肖蕾提起了一口气，继续探索：“好可惜啊，是……意外吗？”

“是，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说到这时，王腾那双弓眉不自然地竖起，颧骨两侧的肉绷得很紧，像是咬紧了牙齿。

肖蕾知道再问下去不太合适了，讪讪地闭上了嘴。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王腾说道。

肖蕾看了看手臂，伤口全被绑上了纱布，王腾甚至细心地帮她处理了旧伤。她站起来翻找钱包，尽管那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谢谢了，这些药多少钱？”

王腾将她拿着钱的手又推回去：“不用了，我也是顺手的事。”

“这怎么行。”

“我也没零钱找你。”王腾打趣道，随后将剩余的绷带和医用酒精打包好递给她，“记得早晚各上一次药，山里湿气重，不注意的话伤口很容易感染。”

肖蕾只得连声道谢。

外面天晴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秋雨洗礼过，此刻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连叶片都笼罩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微风阵阵，凉意怡人，阳光将阴沉的大地照得一片明亮。

王腾将肖蕾送出家门，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不知为何，望着王腾的背影，肖蕾的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也长得仪表堂堂，但是瘸了腿，实在太可惜了。

肖蕾迎着夕阳上山，万物被染成了金红色，炊烟升起，处处飘起饭菜的香气。

正当她徜徉在这落日余晖的美好氛围中时，王华家传来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

第三场

杀猪仪式结束以后，徐凡和王华带着分得的猪肉，一前一后地走回了家。

王华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一回到家就像打了鸡血，洗脸、洗澡、换衣服，生怕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出来时，徐凡就在灵堂前上香，衣服上还沾染着大片猪血。王华不禁皱了眉头。

“赶紧把衣服换了，你也不嫌晦气。”

徐凡双手合十，专心祈愿，并不睬他。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王华扬起声调，面露愠色。

“珊珊到底是怎么死的？”徐凡突然抬眸，反问道。

王华咬紧牙关，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如果那天不是你带她出去，珊珊怎么会死？”

一声响亮的巴掌招呼在脸上，徐凡没站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传来王华歇斯底里的吼声，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我到底说多少遍你才会信，她的死就是意外，跟我没有关系！”

等肖蕾冲进家里时，地面已经一片狼藉。

徐凡只顾奋力地跑，衣服上沾满鲜血，身后的王华捏紧拳头，快步地追。她以桌子作为格挡，却被王华一把掀翻在地。轰地一声，桌子上的书尽数散落。

“看书，我让你他妈的看书！”王华恶狠狠地从地上拾起书，一本一本撕扯成碎片。

矮脚凳，喝水的玻璃罐，烟灰缸，墙上的镜子，花盆……但凡是个能抓到的物件，都被他当做利器朝徐凡身上砸去。一旁的王阳蜷成一团，缩在八仙桌底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满脸写着惊恐与无助。

这场追逐战一路从卧室延续至厨房，须臾片刻，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悉数滚落在地。盘子的碎裂声，徐凡被殴打时发出的嘶吼声，王华暴虐的咒骂声混在一团，直直刺进肖蕾的耳膜。

王华身形肥硕，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让他开始气短，粗喘不停。满脸的横肉像是要拧成一个漩涡，喘着粗气的样子就像只鬣狗。步伐也跟着越来越沉重，似乎要追不到了。

徐凡趁此时机，从另一侧的门跑出来，脱离他的桎梏，拽起桌子下的王阳往门外跑。

但很快，王华就追了出来，拿起扫帚砸向徐凡的脊背，一把将她抡倒在地。

男人暴虐的行径，女人眼中的惊恐，孩子苍白无力的哭声，一个支离破碎的家，比电视剧里演绎出的家暴片段更甚，让人更加窒息。

肖蕾怒不可遏，跑过去想扶徐凡起来。

徐凡浑身颤抖，用手紧紧护着孩子的头，嘴里不住地念叨：“阳阳，阳阳……”

“孩子没事，我先扶——”

话还没说完，王华的手就攥住了徐凡的头发，就像拖拽一只待宰的牲畜。肖蕾本想拦住他，结果连自己也被扯倒了。

“跑？你他妈往哪跑？”王华脸上青筋暴起，发出粗鄙的咒骂声，拖着身下的徐凡行走了几米远，女人几次伸出手想掰开他的手指，可惜无济于事。

肖蕾赶紧扶起王阳，护在自己身后。只听嘭的一声，一抬头，她接着就看见徐凡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徐凡被撞得头破血流，几乎要晕厥过去，女人已经没了力气，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指甲在王华的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谁料王华又狠狠甩过来一巴掌，徐凡的脸颊上很快浮肿起五个红色指印。

“我他妈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不信！”王华歇斯底里地吼出来，将徐凡推倒在地。

见她反抗渐弱，王华仍不解气，直接骑上去，双手钳制徐凡的脖颈，一巴掌紧接着一巴掌，无休止地落在她脸上。这是一场更加暴虐的酷刑，徐凡的伤口已经开始往外渗血，紧接着四肢痉挛起来，嘴里忍不住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肖蕾赶紧冲上去拦住王华。

“操你妈住手！”

丧失理智的王华怎么听得进去劝阻，他两手死命扼住徐凡的脖子，将她摁在地上。徐凡在他的桎梏下，说不出一个字来，脸色变得煞白，毫无生气，双腿用力胡乱踹着。

肖蕾目眦欲裂，死死咬住牙关，竭尽全力拽着王华的胳膊，想要把他从徐凡身上扯下来。

谁料王华手掌一扬，直接将她甩了出去，肖蕾紧跟着踉跄几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连忙环视四周，可惜没有一件能用上的工具。

就在这时，王阳突然跑出来，一把抱住王华的大腿。

“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了，妈妈听话，不要打妈妈了。”

王阳用尽了全身力气，奈何力气太小，扯了半天也没扯动，反倒自己摔在地上。

王华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儿子无事又转过来，眼神凌厉无比，死死盯着身下的徐凡。

“阳阳，走开……”徐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她的头发乱成一窝杂草，双眼在其中若隐若现，像是掩埋在黑夜里的两颗彗星，昭示可能随时来临的灾难。

电光火石之间，肖蕾突然摸索到身上背着的摄像机，她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

王华的双目逐渐布满血丝，抓住徐凡脖颈的双手正在死死收紧：“死娘们，我掐死你！”

砰！

摄像机狠狠地砸在王华的后脑勺上！

顷刻间，镜头筒弹出几米远，在空中急速翻滚几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华掐住徐凡的手松开，身体僵直得如同一具干尸。没一会儿，就摇摇欲坠地倒了下来，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他的瞳孔里闪着幽幽绿光，犹如两颗成熟的橄榄。

一行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浸染了他的夹克衫。

那些四下飞散的镜头碎片，倒映出肖蕾颤抖的双手，和徐凡绝望的双眸。

第四场

王华被拍得飞出去，肥硕的身体径直砸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他的五官挤成一团，臃肿又狞恶，趴在地上像条鬣狗一样喘粗气。

肖蕾见他失去攻击能力，赶忙扔掉相机，蹲下身去查看徐凡的伤情。

徐凡瘫倒在地，捂着胸口咳嗽不止，唾液和鲜血混在一起，顺着嘴角向下流淌。她的双眼如同死鱼一般，无法聚焦，瞳孔涣散地凝望天空。

“还好吗？”

“阳阳，阳阳。”

徐凡努了努嘴巴，竭力想发出声音，她用双臂努力撑着地面，挣扎着想爬起来看孩子，却又无力瘫倒在地。

王阳形如槁木，哭也不哭了，泪悬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他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可他却浑然不觉，仍用脏手去擦，脸抹得黑里通红，活像一块从煤炉里拔出来的烧红烙铁。

“好好，你先不要乱动，孩子没事。”

听到孩子无碍，徐凡的眼神亮起，也不再挣扎，肖蕾扶着她慢慢起身。

另一边，王华在地面上滚爬了一周，撑着地面抬起头来。

他的额头不断朝外渗血，如一条血吸虫慢慢爬过侧脸，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男人的吊眼在头发底下若隐若现，红褐色的血液向下流淌，侵袭了他的眼白。斜阳余晖从他头顶划过，从额头到鼻梁，由肩头渗透至脚尖。

“死娘们，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

他愤然起身，抄起角落的扫帚就要冲过来。

“王华！有本事你冲我来，别——”

徐凡气若游丝，挣扎爬起，欲挡在前面。

生死关头，肖蕾心里莫名迸出股子狠劲，她快走几步绕过徐凡，拿出手机死死攥在手里，直视王华的眼睛。

“知不知道这是犯罪？我全录下来了，你但凡敢动我一下，我能让你去蹲局子！”

她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心脏都有些抽疼。

王华被肖蕾的气势暂时威慑，面色铁青，颧骨上肌肉一扯一颤，胸腔里像是装了台鼓风机，呼哧呼哧地响个不停。

倏地，一声尖叫声响起，三人停下动作，齐齐回头。

这声音如同鹰唳般惊空遏云，在这静谧空旷的山谷里，经久不息——

王阳抱着头坐在地上，奋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因为手上用力，整张面容延展拉伸，似一副脱落臃肿的人皮面具。那样绵长的尖叫听得肖蕾鸡皮疙瘩暴起，耳膜像是被针扎穿，阵阵蜂鸣在耳畔回荡。

王华率先一步冲到孩子面前，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登时消失了。

“阳阳乖啊，好孩子，爸爸带你买糖吃，乖啊……”

不知过了多久，王阳终于平静下来。

他漆黑的瞳仁变得雾蒙蒙一片，眼神凝滞，仿佛灵魂就此剥离，只留下一具被人操控的空壳躯体。

紧接着，王阳浑身开始抽搐起来，口涌白沫，嘴角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扯开，狰狞异常。

他面朝屋子的方向，死死抱住头，蜷缩成团，嘴里反复嘶喊。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一阵突兀的冷风袭来，卷起落叶与黄土，在空中漫天飞舞，伴着孩子的叫喊，发出阵阵如鬼泣般的啸声。

王阳突然站起身来，一个闪身飞奔出大门，很快消失在三人视野里。王华紧随其后，跟着追了出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肖蕾仍惊魂未定，腿上松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徐凡的喘息声。

“阳阳这是怎么了？”肖蕾问。

徐凡挣扎着站起身，扶正倒在地上的板凳，脸色却异常漠然，似乎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不去看看孩子吗？

肖蕾对她的反应格外不解，不过眼下有王华去追，想必不会出什么大碍。反倒是徐凡，身上受了不少伤，不处理恐怕会感染。

她走上去，作势要去拉徐凡的手。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谁料徐凡闪身一躲，颔首低眉，跛着脚，慢慢走向厨房。

“我没事。”

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徐凡动身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做饭！

“这样的日子，你过着还有什么意思！”肖蕾忍无可忍，朝她的背影吼道。

徐凡脚步压根没停，撑着墙壁，拐进了厨房里。

肖蕾感觉心口发闷，这跟对牛弹琴有什么两样？这次是有她在现场，倘若下次呢，万一王华失去理智，谁又能救她？

她压着火，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打你？”

徐凡站在水池前，默不作声地洗菜，流淌的淙淙水声是她唯一的回应。

肖蕾也不客气，过去将水龙头一把关掉，扼住徐凡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

“说句话啊，你不会还想原谅他吧？”

“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肖蕾逼近一步，声调陡然上扬，“我为了帮你，连摄像机都他妈摔碎了，换来一句和我没关系？”

“我没让你帮我。”

徐凡挣脱开来，绕过肖蕾往灶台底里添柴，火舌跃动，零星火焰迷朦了视线，热浪在她眼底翻滚。

然而下一秒，手心里就空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凡仰脸盯着肖蕾。

肖蕾随手一甩，柴火棍乒乒乓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

“你儿子这个样子，你一点都不担心？”

灶台下方燃起零星火苗，有淡淡的烧焦味溢出来。

“他不会伤害阳阳。”

徐凡抬手推开肖蕾，搂着菜控掉盆里的水，然后尽数倒在砧板上，拾起刀，不一会儿响起嚓嚓切菜声。

“是，他是不会伤害儿子，那女儿呢？你女儿是怎么死的？”

切菜声骤停，徐凡像是被人定在原地，脸色煞白。

可要是那天我能拦着你爸，也许你就不会……

肖蕾脑海里不断闪回王腾这句话，现在看来自己猜对了，女孩的死真的和王华有关系。

“今天这事一定不是头一次了，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让儿子眼睁睁看着你被家暴，你知道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吗？”肖蕾正在气头上，说话毫不留情，“我也是孩子母亲。你这样的纵容，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突然一声巨响，肖蕾瞳孔一颤，将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砧板裂了道深褐色口子，刀嵌在缝隙里。徐凡握刀的右手与刀刃暗中角力，指甲涌上血红，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

徐凡偏过头来，眼神阴鸷，隔空传来森森寒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呢？”

厨房涌起乌青色的烟，携来葱姜蒜炝锅的气息，炒勺磕碰着铁锅，发出跃动却刺耳的声响。晚饭很快做好，徐凡在厨房吃完了自己那份，又把肖蕾的那份，连同一些纱布和药膏搁在了桌上，转身回了主卧。肖蕾望着女人的背影想要道谢，却最终没有开口。

吃好饭后，她的心绪总算彻底平复下来，弯腰拾起地上的摄像机，仔细检查了一遍。uv镜全碎了，外壳完全凹陷进去。快门发生偏焦，影像变得雾蒙蒙一片，完全不能用了。

心里发闷，不住翕动的鼻翼泛起酸涩，她感觉既憋屈又窝火。

她颓然地叹了口气，蹲下身，一点一点拾起镜头碎片。

随着思绪渐渐回笼，心底的疑问也一点一滴浮出水面。

徐凡和王华到底为什么吵架？王腾和徐凡又有什么前史？

徐凡和弟弟谈恋爱谈得好好的，最后却嫁给了哥哥？

这对三角恋，掩藏着多少爱恨纠葛？

肖蕾眉心拧紧，脑中构思了多种猜测，可现在证据不足，无法妄下任何结论。

“嘶。”

手指突然吃痛，她低头去瞧，原是食指刚被镜头碎片划了道口子，涔涔血珠正往外渗。

突然，肖蕾一拍脑门。

对了，摄像头。

刚才发生的一切应该都被之前安好的摄像头拍下来了，得找个合适时机把内存卡取出来，兴许还能顺藤摸瓜，查查王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场

每到夜幕降临之际，来回村后山就显得阴森可怖。

在这里只有一条盘山水泥路可供通行，道路两侧遍布果树，从山顶朝下俯瞰，这里宛如幽暗的宇宙黑洞。阴风吹拂而过，叶片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山林里格外明晰。

突然，山林间传来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这里奔跑而来。

“阳阳，别乱跑！”从更远处传来王华的惊呼声，“快回来！”

王阳越跑越快，王华眼睁睁看着儿子从半人高的背影，逐渐缩至一个黑点。薄汗与额头的血迹混在一起，针针刺痛感袭来，王华疼得龇牙咧嘴，手心也跟着直冒汗。

父子二人的追逐战，一路从家里追到了后山腰，几棵老槐树盘虬卧龙于此，形态狰狞地向夜空延展而生。

眼看就要追上，王华的体力也快消耗殆尽，只能先大声疾呼：“山里有狼，快回来啊！”

说这句时，王阳正好跑到一棵老槐树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夜晚的森林昏暗无比，浓雾缭绕，月光下的老槐树散发着墨绿色的光芒，枝桠犹如手持镰刀的索命鬼。王阳站在光晕下格格不入，又好像融为一体。

王华赶忙朝他摆摆手。

“好孩子，快过来，跟爸爸回家，爸爸陪你看动画片好不好？”

王阳伫立原地，纹丝不动，双眸在月光下炯炯有神。

“爸爸，你不要丢下我，这里好冷。”

王阳的口中竟然溢出一句女孩子的哭喊，接着便是一阵诡异而熟悉的泣声。

扑通！

王华脸色骤变，当场瘫坐在地上。

再睁开眼时，四面八方尽是钟乳石，隐约有水声滴答滴答落在地面，自己正站在阴风飕飕的洞口。不远处，一个女孩蹲在地上蜷成一团，恸哭声在洞穴里不断回响，听起来是那么绝望无助。

身上的鸡皮疙瘩暴起，王华回过神来，这才惊觉眼前的一切竟如此熟悉。

同样是这样的深夜，同样在来回村后山，就在这棵百年槐树下，村民们找到了一具残缺不堪的女孩尸体，白裙早已被鲜血染红，躯干残缺不全，遗留下撕扯啃食的痕迹。

“没有，我没有！”

王华粗吼一声，以手撑地，往后蠕动了几步。

倏地，左腿传来剧烈的撕裂感，他颤颤巍巍地摸了一把，满手黏腻，好像被玻璃碴子豁开了皮。

王华拔出碎玻璃扔到一旁，咬着牙忍疼，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啊——”

他错愕抬头，王阳就在老槐树下，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爸爸，我，我好像被什么咬了，好疼。”

王阳不停地摇着头，一会儿捂着胸口，一会儿又揉搓肚子。

“好多狼，救命……”王阳蹲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阵飓风扫过，折断了树枝，裹挟着落叶簌簌坠落。

王阳这句话似是彻底摧残了王华的心理防线，他捂着头，彻底崩溃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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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情绪稳定，创作激情，善于观察世界的阴暗面，立志将抒写的故事都改编成游戏。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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