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琪”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何春中

2007年，在长江边长大的江苏南京小伙谷有琪，在结束入警培训后，正式上岗。

他被分配到上海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上海机场出入境边防检查站（以下简称上海机场边检站）的前身浦东边检站工作，一脸“懵懂”地扎进了如潮的机场客流中。

那时的浦东国际机场只有一个航站楼，谷有琪被安排在场地狭窄的入境处工作。在他眼里，“下午高峰期，入境旅客像是忘了关掉龙头的自来水一样涌进办证大厅，乌压压一片连一片。”

面对这样的环境，不要说自己走上验证台敲章，光跟班看着师兄师姐们办一天证，谷有琪都觉得“压力山大”。

在加入边检队伍之前，谷有琪想像中的警察“应该像福尔摩斯一样，抽丝剥茧、演绎推理，再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然而，每天听到的那一句句“这张卡怎么填？”“喂，我们行李在哪？”，直接把谷有琪从“福尔摩斯之梦”，拉回骨感的现实世界。

截至2023年底，上海机场边检站已连续21年查验出入境人员总量位居全国空港口岸第一。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何春中/摄

验证速度最快、查获伪假证件最多的检查员

上海机场边检站主要承担浦东国际机场口岸人员及航班的出入境边防检查任务，自建站以来，已累计查获各类违法违规人员4万余人次。目前，这支队伍的平均年龄35岁。

上海机场边检站提供给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的数据显示：以新冠疫情暴发前的2019年为例，该站查验人数达到3905万人次（日均客流10.7万人次），2019年8月12日创下日最高记录达14.33万人次。截至2023年底，该站已经连续21年查验出入境人员总量位居全国空港口岸第一。

如今的浦东国际机场出入境航线网络直达近50个国家和地区共100余个国际通航点，驻场航空公司超百家。经口岸出入的境外旅客数量多、成分复杂。

录入、敲章，再录入、再敲章……

一度，谷有琪心底对这份工作并不认可，“感觉自己是一条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是一名机场的服务员。业务就这么简单，堂堂一个大学生还怕搞不定？”

当时，他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国门三尺验证台上，章起章落，千钧重担，系于己身！

没想到，“放单”（记者注：独立验放执勤）考试，狠狠“鞭挞”了他。

考试时，谷有琪连续办理两个港澳居民来往内地通行证，结果系统均提示信息有误。由于紧张，再加不熟悉规定程序，他当着考官的面，两次直接将证件交还旅客。

即便谷有琪现在已是上海机场边检站执勤十五队警务技术一级主管，警服上肩挂二级警督警衔，他还清晰记得，“自己当时汗流浃背，而身边考官紧锁眉头、连连摇头的场景。”

起初，谷有琪在验证台上磕磕绊绊查验1名旅客的功夫，队里的“快枪手”已经查验完了2、3个甚至4个了，而且还没差错。

谷有琪有点不甘心：“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大学数学专业毕业的他，寻思“从数字上寻找突破”。

谷有琪开始改进自己的办证流程，减少多余动作，提高验放速度。最长的一次，他在验证台里坐了6小时，创下日验证量超过1400人且零差错的记录。

一年后，谷有琪成为全队验证速度最快、且零差错的检查员。

就在谷有琪有点“沾沾自喜”时，队长找到他说：“有琪啊！你现在办证是行云流水，又快又好，伪假证件鉴别上可以再加把劲啊！”

队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让谷有琪不甘心了起来。

之后，他找到了新的主攻方向——证件研究，这成为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转型。

自此，谷有琪养成了一个习惯：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浏览全国各口岸的案（事）件动态、警情提示，再搜索出入境热点。每当发现有新查获的案子，他都会去调阅前台录像查看一番，研究其他检查员是怎么发现旅客证件疑点的。

还是一年后，谷有琪查验旅客又快又好。2010年，谷有琪当上了执勤组长。

“数据猎手”

2012年，一个不经意的案子，让他完成了第二次工作转型。

一次，谷有琪在后台看到一本B国护照资料复印件。凭借对20余万名入境旅客查验的经验和对证件的研究，他发现这本护照资料页照片暗记有缺失，并断定这本护照极有可能是一本伪假证件。

接着，谷有琪调取后台留存照片，发现类似的伪假嫌疑护照共有8本。这些“护照”防伪特征与真护照一致、迷惑性非常大。

他很快联系上兄弟单位，按图索骥，发现此版本伪假证件200余本，有效阻止了不法分子通过盗用证件非法出入。

那一刻，谷有琪突然发现，原来不在前台、不亲手触碰护照，也一样能破案！

谷有琪正在用专业设备研究查验伪假证件。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何春中/摄

2017年，谷有琪调到审查队工作。他不再局限于一本证件、一个案子，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案件背后的线索深挖和数据分析上。

这一扇为谷有琪打开的“数据之门”，让谷有琪逐渐成为一名隐藏在幕后的数据“猎手”。

通过数据分析，谷有琪先后协助多地公安机关抓获一批批变换身份的违法犯罪人员，这其中包括潜逃10年、20年的“猎狐”“天网”逃犯……

上海机场边检站执勤十五队副队长王惠斌和谷有琪同批入警。谷有琪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性格开朗，脑子灵活，业务能力强”。

2016年12月，王惠斌在队里和大家一起讨论一则网上追逃人员的信息通报。多数人觉得兄弟单位已经排查了，这个信息已没什么价值。

谷有琪却不这么认为。

只见他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抠着嘴唇，一直默不作声。突然，他大叫一声：“你看，这个逃犯一直在使用变换的C国身份，这是条活鱼！我们可以试试去排查一下！”

几天后，谷有琪惊喜地发现，该逃犯的其中一个同行人员郑某某用的也是非法获取的c国护照，而且涉案金额高达10亿元人民币。

1个月后，该逃犯在杭州口岸被抓获。

谷有琪继续通过外网检索，发现这几个人冒用的都是C国死者身份。他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

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此案一时陷入困境，这也成了谷有琪的一块“心病”。

直到2017年，全国范围内出入境相关系统平台上线，他第一时间利用新系统再度深挖，一举发现了30多名非法获取C国护照的人员，其中5人系国内网上在逃人员。

直到这一刻，谷有琪的这块“心病”才彻底消除。

“绣花男探”

从多年丰富的实战经验中，谷有琪逐步摸索总结出一套“证件鉴别+信息研判”双针齐发的“谷式绣花”技战法——大量分析出入境证件特征，总结鉴别证件真伪技巧；“扫描”各类数据，为出入境人员全面“体检”。

“在我眼里，一个数据信息，就是一根丝线。”谷有琪说，“我就是要用丝线，绣出犯罪嫌疑人的样子。”

“谷式绣花”，专捕法外之鱼。

时任上海机场边检站站长刘志勇介绍，谷有琪依托“谷式绣花”技战法近年来累计排查出涉嫌危害安全人员100余名，变换身份在逃人员200余名，查获50余起“三非”案件，抓获涉案10亿元人民币诈骗犯、特大毒品走私案犯、涉案值300多亿变换身份人员等一批重大网上追逃人员。

“他业务过硬，有勇有谋，总能锁定关键，一击必中。”刘志勇说。

作为全国最大的空港口岸，在浦东国际机场见到的证件种类也是在全国最多，很多不常见的证件在这里都能见到。

一些新入职的民警遇到这些不常见的证件，难免迟疑不决，但只要谷有琪在身后站着，新警就有了底气。

上海机场边检站执勤六队三级警长王琼瑶说，谷有琪在验证台外巡查时，只要手一摸或用指甲一刮，就知真假。

谷有琪曾行程2万多公里，参与捣毁多个制假贩假窝点，查获伪假证件10000余份、机器20余台。他告诉年轻的同事，“多看多办就行了，当你摸过10万本以上真护照的时候，就能随手摸出一本假证了。”

谷有琪和他的同事查获的伪假证件样本。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何春中/摄

谷有琪常说：“提高业务能力，没有捷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凭着一股韧劲儿在办案一线摸爬滚打。”

对“绣花男探”身上的这股韧劲儿，上海机场边检站政治处四级警长单增光深有体会。他讲述了谷有琪办过的一起案子。

2016年，谷有琪在浏览网上在逃人员信息时，无意中发现一个潜逃18年未查获的案子。

当事人沈某，1998年曾任职国内某大型企业董事长，因涉及走私，偷逃税款1600余万，被有关部门列为网上追逃要犯，疑潜逃出境。

经深入挖掘，谷有琪发现一名华侨的信息与沈某高度疑似。初步判定：沈某利用非法获取的国外身份逃往境外，后频繁换领护照潜入潜出，企图漂白真实身份。

线索推到2012年初。当事人突然失踪，排查工作陷入僵局。

谷有琪没有放弃，他重新梳理当事人出入境记录，发现“该人曾频繁出入南方某口岸，且每次停留时间较短”。于是，他花了一个通宵，对相关信息仔细进行了挖掘分析。

最终，他再次锁定沈某。2016年4月，有关部门在谷有琪提供的精准信息下，将沈某抓获。

尘封18年的旧案，画上句号。

上海机杨边检站获得的部分荣誉称号。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何春中/摄

“第一波卧底是打掉‘蛇头’这条线”

2018年，国家移民管理局挂牌成立，中国移民管理事业发生历史性变革，移民管理队伍换羽新生。

谷有琪也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三次转型。

为维护国门边境安全稳定，他和战友们铆定“打蛇头、堵通道、断链条、摧网络”工作目标，走出机场口岸，主动出击。

2021年5月，国家移民管理局督办的一起打击偷越国（边）境违法犯罪专案因缺乏线索证据，遇到侦办瓶颈。谷有琪被上级机关派往西南边境卧底潜入该犯罪组织，收集线索证据。

正在上夜班的谷有琪接到任务后，连夜回家收拾行李。离家前，他对同为移民管理警察的妻子吕娟只简单说了一句，“出任务，你不要打电话”。

临行前，上海机场边检站执勤十五队队长吴培青叮嘱谷有琪，“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家中上有父母、下有两个小儿需要你照顾。”

最终，谷有琪摸清了该犯罪团伙境内组织的基本架构及偷渡路线，收集到了关键线索。

根据这些线索，上海、云南边检机关联合当地公安火速出击，端掉了该藏匿偷越国边境人员窝点，并查获组织偷渡人员13名、偷越国边境人员23名及涉案车辆4部。

其后，谷有琪继续发挥“谷式绣花”技战优势，成功锁定藏身境外的“幕后高层”身份信息，掌握其长期招募境内人员偷渡前往境外从事电信网络诈骗、网络赌博的犯罪事实，成功协助侦破专案。

在同谷有琪一起复盘该案时，有一处场景，让吴培青至今回想起来，“后怕不已”。

当时，乔装成偷渡人员的谷有琪，最后被带至边境线一座荒山里的水库边上。水库周围，群山环绕，信号极差。

来接头的人告诉谷有琪，“在水库附近一个地方停了一辆摩托车，天一黑，骑上摩托车，2分钟就到了缅甸。到了缅甸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接你到其他地方。”

在这里，孤身一人的谷有琪曾一度彻底失去保护，险象环生。他与“蛇头”斗智斗勇，最终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谷有琪坦言，“后来很多人问我当时害不害怕？说实话，当时那种兴奋感真的是远远超越害怕。我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案子能破了！”

在妻子吕娟眼里，集证件研究、数据排查、执法办案本领于一身的谷有琪生活中也有“柔”的一面。

“他工作之余，时间基本上就是留给孩子，对辅导孩子功课很上心！”吕娟说，“有时候，他不在家，就打电话视频给孩子讲题。”

谷有琪还有“凶”的一面。

有一次，因工作关系常和上海机场边检站打交道的东航地面服务部工作人员李昕蒙路过谷有琪的办公室，看到他正一脸严肃地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连连点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当时很惊讶，他居然还有这么严厉的时候。”后来，李昕蒙得知：那人在网上认识一些境外人员说是帮他找工作，其实是被人骗到境外搞电信网络诈骗。

谷有琪告诉李昕蒙，“一些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很多人出去就回不来了。能拦阻一个，就说不定能挽救一条性命、好几个家庭啊！”

2023年，谷有琪当选全国移民管理机构第二届“十大国门卫士”。国家移民管理局供图

国门有我，山河无恙。

谷有琪曾荣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1次，并荣获“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

2023年，国门“琪”兵谷有琪当选全国移民管理机构第二届“十大国门卫士”。面对荣誉，他说：“这枚金灿灿的奖章，是对每一个兢兢业业奋战在国门一线的移民管理警察的最高褒奖！”

【责任编辑：王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