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黎明破晓的世界:中世纪思潮与文艺复兴》,作者:[美] 威廉·曼彻斯特,译者:张晓璐、罗志强,悦读名品出版公司出品
在16世纪早期,欲望——特别是贵族的欲望——已经让整个欧洲沸腾了。法国当时正值拉伯雷时期,英吉利海峡对面的英格兰都铎王朝的贵族和小姐们正在建立一个贵族乱交的传统,这个传统将延续几个世纪.而罗马,已然成为一座罪恶都市,大多数罗马贵族都难逃罪责之名。在这座圣城的主要大家族中,每个家族都在枢机团中有代表席位。新晋的暴发户德拉·罗维雷(Della Roverev)家族更是贪婪无比。他们占领了罗马社会的中枢。两个德拉·罗维雷成了教皇(即西克斯图斯四世和他的侄子尤利乌斯二世)。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每一张宾客名单上,如果邀请他们来参加聚会而被拒绝的话,也许只是未被记载而已。
尤里乌斯二世
然而,德拉·罗维雷家族并非这些劣迹的首创者,这一“荣誉”属于声名在外的博尔吉亚家族。许多关于这个热血的西班牙家庭的奇异故事被流传下来,以至于500多年后要知道哪些是可信的几乎不可能。大多数我们现在知道的也仅仅是在当时被当作是公认的事实而已。然而,传说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被记录了下来,无论现在看来多么不同寻常,我们也可以确定地说,那些被当作事实的叙述大体上是正确的。这个故事很长。在红衣主教朱利亚诺·德拉·罗维雷之前,博尔吉亚两代人的行为已颇具争议。他后来成为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在1503年10月执掌了圣彼得的教皇之位。他很幸运活到了那时,因为就在10年前,当他的劲敌亚历山大六世把教皇的冠冕戴在头上时,这个博尔吉亚家族的教皇策划了一场针对德拉·罗维雷的刺杀行动。在最后关头,朱利亚诺逃到了法国,躲过了这一死劫。后来这位未来的教皇武装反对天主教会。
早在半个世纪前,博尔吉亚这个名字就已经声名远扬了,那时的在任教皇是庇护二世。庇护二世绝非一个正经的人,作为教皇,他却和多个情妇生了数个孩子——但他被选为教皇时他把这些都隐瞒了,只是对他的教廷说道:“忘了过去的埃涅阿斯,着眼于将来的庇护吧。”1460年他在锡耶纳看到了29岁的红衣主教博尔吉亚,也就是后来的亚历山大六世。他在那儿的所见令他很不安,便给博尔吉亚写了一封信,语气尖锐,责备他举办的一场野外聚会。庇护二世看到,在欢庆时“不乏爱的尤物”。他进一步发现宾客名单也很奇怪。锡耶纳最漂亮的女子都受到了邀请,但是她们的丈夫、父亲和兄弟却不在邀请之列。
由信中很难确定时间和地点,但正如庇护二世写的,“为了放纵性欲”,女人们对男人言听计从。缺少家中男性的保护,加之受到主教的恐吓,一个女孩是很难在一夜之后仍保持处女之身的。成熟的女客人可以不拘泥于礼节,特别是当教堂的贵族给予她这样的权利时。
庇护二世警告说,“那些容忍这些行为”的基督牧师最终将被贴上“耻辱”的标签。最终果如庇护二世所言,但在锡耶纳狂欢之后的第四年,他便去世了。等到另一个教皇同意他的看法将要再过一个世纪。在麦哲伦时期,所有教皇都是为所欲为的,但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教皇与其非凡的家族成员,标志着一个时代、一种心态和一种500年后依然令人醉心的痴迷。而对它作出的回应,引起了一场千年难遇的震惊。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引荐雅各布佩萨罗给圣彼得
亚历山大六世——他的西班牙全名是博尔吉亚·Y. 多姆斯(BorjaY. Doms)——被他叔叔卡力特斯三世(Calixtus Ⅲ)提拔为枢机团的成员。那时是1456年。不过他刚刚戴上的那顶红帽子很快就被脱去了,一起脱去的还有他的衣服,因为他准备要和一连串的女人进行马拉松似的鱼水之欢。我们不知道那些女人的名字,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结果是,他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他40多岁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我们可以推断出第二组孩子的母亲是莎·瓦诺莎·德·卡塔内(Rosa Vannozza dei Catanei),她是亚历山大六世之前喜欢的一个情妇所生的早熟女孩。
得知被他压在身下的女性已是有夫之妇,会让博尔吉亚更加享受这份欢愉,要是他曾主持过她的婚礼就更是如此了。违反任何戒律都会让他很兴奋,尤其是十诫中的第七条。他以牧师的身份把罗莎嫁给了两个男人。她可能真的和她的丈夫们偶尔同过床,因为博尔吉亚有一大群女人,偶尔允许她纵容自己去选择性伙伴,但博尔吉亚的床才是她真正应该待在的地方。在博尔吉亚59岁的时候,他渴望得到一个年轻性感的女子。他满怀深情地与罗莎分别。后来他居然还送给了她一份小礼物——让她的兄长成了红衣主教。其间,他早已选好了一个女人来代替她,那就是极其可爱的19岁少女茱莉娅·法尔内塞(Giulia Farnese),用那个时候的话来说就是“好看的东西”。他再一次以牧师的身份在自家宫殿的一座小教堂安排了一场婚礼,宣布茱莉娅与一名奥尔西尼家族的年轻男子成为夫妻。之后新郎奥尔西尼被带去其他地方,而新娘奥尔西尼夫人则穿着她的嫁衣被带向了他金碧辉煌的镀金天蓝色卧室。他比她大40岁。一个女仆脱下了她的嫁衣,并出于某种隐晦的原因把它藏了起来。她可不想让茱莉娅因为情感方面的原由而继续留着它。从那以后,全意大利都知道,与博尔吉亚新同床的女子叫“Sposa di Cristo”,也就是“基督新娘”。
茱莉亚法尔内塞
博尔吉亚成为亚历山大六世后,原本疯狂的梵蒂冈集会更加疯狂了。集会花销巨大,但他足以生活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一样,因为作为罗马教会的第二领导人时,他聚集了大量的财富。当客人们走近教皇宫邸时,栩栩如生的雕像令他们瞠目结舌。博尔吉亚就像一头狂暴的公牛一般站在遍地都是黄金的地方。每次的集会都会有一个主题,其中一个为罗马人所熟知的就是在1501年10月30日举行的“栗子芭蕾舞”。勤勉的约翰·伯查德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宴会上的盘子收走后,这座城市最漂亮的50名交际花和客人们跳舞,“一开始是穿着衣服的,后来居然赤裸了”。跳完舞后,“芭蕾”就开始了,教皇和他的两个孩子坐在最好的位置上……
尽管亚历山大六世的荒唐是不争的事实,但这段时期,最让人感兴趣
的人物当属教皇与瓦诺莎·德·卡塔内所生的一个孩子,那就是1480年出生的卢克雷齐娅·博尔吉亚。对世人来说,她是一个谜,一个童话,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很可能是厌女症谣言的受害者。中世纪时期的教堂把女性当成夏娃,就是那个使亚当堕落的女人。教皇的私生女很容易成为闲谈的话题,尤其是她又特别漂亮时。直到今天她也颇具争议。《剑桥近代史》(Cambridge ModernHistory)一书认为,“没有比剧作家和小说家笔下的卢克雷齐娅更像真实的卢克雷齐娅了”。然而历史学家对真实的卢克雷齐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意见不一。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在某些方面,卢克雷齐娅的确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这些证据保留到今天的很少。虽然听起来有些令人震惊,但我们对她的认知只能大部分取决于与其同时代的人对她的看法。有关她的传闻可能并非言过其实,甚至她的传记作者、富有同情心的雷切尔·厄兰姆(Rachel Erlanger)也认为,由于她“难以置信的道德松弛”而有“不好的声誉”。
不过显然,关于麦当娜·卢克雷齐娅(罗马教廷这样称呼她)除了众所周知的道德问题外,要说的还有很多。她能说流利的托斯卡纳语、法语和西班牙语,能阅读古希腊和拉丁作品,在举止和作风方面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能在学术上高谈阔论,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诗人。同时她也是脆弱的、易受伤害的,从小时候起她就卷入父亲的欢爱中,遭受了几乎是致命的压迫来愉悦父亲。但无论怎样她都是漂亮的。与其同时代的一个女人描述她是“极漂亮的女人”,而在男人看来,她是令人销魂的。
卢克齐雷娅
在她父亲的情人茱莉娅·法尔内塞的指导下,她把自己献身于19世纪瑞士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kob Burckhardt)所称的“用于外部展览的全国性娱乐”。年轻时,她那张纯洁的脸庞为她赢得了“甜美的脸庞”的称号。平图里乔(Pintaricchio)发现他为其早期在少女时代画的像天真烂漫,而后期的放荡也丝毫没有改变这种仪态。她的独特之处就是那一头长及脚踝的金色长发。为了让它更加美丽,她按照卡特琳娜·斯福尔札(Caterina Sforza)在《体验》(Esperimenti)中给出的流程来洗头发,即使用蜂蜜、黑硫磺和明矾稀释而成的溶液。据说用这种液体洗出来的头发可以保证十分光滑。
人们说卢克雷齐娅很早就遗传了她父亲的作风,早在她21岁成为费拉拉女公爵之前,她的风流韵事已经让她成为罗马的传奇人物。在她17岁那年,她已经比同龄的其他女孩更聪明了。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吧。她那“圣洁”的生身父亲把她的美貌和性感当作诱饵。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亚历山大六世把自己的女儿先后送向陌生人的床榻。在她13岁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和那不勒斯的阿拉贡王朝正处于敌对谈判中,于是他把女儿嫁给了她的第一任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札(GiovanniSforza),也就是佩扎罗(Pesaro)的首领,同时也是强大米兰家族的一员。然后又使用自己的权利解除了这桩婚姻,把她嫁给了另一个人。她与谁结婚取决于父亲与谁结盟。
在由巴蒂斯塔红衣主教齐诺(Zeno)为其在梵蒂冈附近建造的宫殿里,在一段婚姻已经结束,另一段婚姻尚未开启之前,据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用来学习如何调情,并把淫荡的欢愉发挥到极致。那些在色情书和戏剧中才有的场景、姿势和对象都借助她淫荡的想象插上了翅膀,而在她的脑海中肯定不止这些。她身边的男人都是放荡的,她知道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个玩物,任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很可能选择了放任自己,随波逐流。这都是事实,结果是就连她娘家人——她的父亲和两个兄弟都很震惊。
只有恺撒·博尔吉亚(1475~1507)胜任(或不胜任)成为卢克雷齐娅最著名的哥哥。在担任红衣主教时,英俊的恺撒身上便背负多条人命。他从年轻时便嗜杀成性,直到自己在维亚纳外面的一次小战斗中被杀死。然而恺撒并不是一个残忍之徒。他是那个时代的大人物。他比他妹妹更精悍,口才更好,更博学。在充满残忍、背叛的政治斗争中,他游刃有余。事实上,他还是尼可罗·马基雅维利口中的模范。马基雅维利不赞同恺撒,却认为他充满魅力。
在整个博尔吉亚家族史中——充满阴暗、灾难——围绕他的兄长胡安(甘迪亚公爵)之死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其中最黑暗、最令人困惑的一幕。而如果当时人们所言属实的话,这段历史也将是最肮脏的一段历史。家族的犯罪史是从亚历山大六世开始的。在1497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他惯用的伎俩让他女儿与第一任丈夫斯福尔札离婚。得知岳父的阴谋后,由于担心自己的安危,斯福尔札便逃出了罗马。然而,在米兰的他很快便怒火中烧。教皇公开说他患有阳痿,在意大利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斯福尔札后来有了孩子,他大声说出了所有罗马人怀疑却不敢说的话:博尔吉亚教皇的目的不纯,他不是要让女儿重新嫁人,而是要让女儿与自己共享鱼水之欢。
即使在当时,这种事情也是极不光彩的。斯福尔札倚杖家族势力强大,可以保护他,但这让教皇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如果教皇把女儿留在梵蒂冈附近并拒绝求婚者,那么所有人都会相信他和女儿会同床共眠,这也符合两人素有的名声。他欲望暗涌,饥渴难耐。那时他女儿才刚刚17岁,漂亮可人。事实上,大家都知道他女儿就是他的情人,在米兰有没有人知道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但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把女儿一直留在身边,这可能是性格使然;相反,他正迫不及待地准备给女儿物色一位政治地位相当的新丈夫。
从这里开始,故事的色调开始变得愈加黑暗。罗马人刚刚才勉强接受“父亲垂涎女儿”的消息,马上又传来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流言。据说卢克雷齐娅的父亲之所以不能得到她,是因为她已深深陷入另一段不伦之恋(或者说是多段)之中,她和英俊的哥哥们搞在一起。问题在于,虽然她很享受和他们两个交往,但两兄弟间互生醋意,都想把妹妹占为己有。
1497年6月15日清晨,有人发现胡安的尸体漂浮在台伯河上,身上有9处匕首重伤。很快恺撒就被认定为凶手,除了上述原因,众所周知的是他还因为其他一些原因忌妒自己的兄弟。总之疑团越是迟迟未解,他的罪行似乎更加确定。当然历史上还有别的观点,比如胡安如所有博尔吉亚家族的人一样,树敌很多。但传言自有其可信之处。在那时,唯一不曾受伤的就数卢克雷齐娅了,但她的声誉已无可挽回。
她18岁时生了儿子乔瓦尼,也就是所谓的伊凡斯·罗马努斯(InfansRomanus)时,已经触碰了道德底线。这是她在两段婚姻之间怀的孩子,也就是在和父亲以及在世的哥哥发生关系期间怀的孩子。我们知道那个孩子就是他们中某一个的,因为后来教皇为了让这个孩子合法化,特地于1501年9月1日发布了两道非同寻常的诏书。第一道诏书是公开的,它确认了那个3岁的小男孩是恺撒与一个未婚女性所生的孩子。使用恺撒的名字可以让他逃过宗教法规的责罚,也使得他免于在教皇任期内和自己的孩子相认。第二道秘密诏书则承认乔瓦尼是教皇和同一个未婚女性所生的孩子。
亚历山大六世授予男孩公爵爵位,并把内皮和卡梅里诺公国给了他。可能他承认了父亲身份,以为了防止恺撒染指公国。虽然史学家朱塞佩·皮利哥利提(Giuseppe Portigliotti)认为那两道诏书别有目的,即卢克雷齐娅身陷两重乱伦之中,她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而罗马人断定教皇就是孩子的父亲。
事实上,博尔吉亚家族宁愿公众不知道乔瓦尼的存在,当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们就往这方面打算了。在事情暴露之前,卢克雷齐娅被送到阿皮亚古道的圣西罗女修道院待了一段时间,打算以修女的身份生下这个孩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没有成功在修道院隐姓埋名,而修道院却因为她待过把名声搞坏了。当时她带了另一个情人——一个年轻的西班牙宫廷大臣——到了修道院。一位意大利史学家认为,其他的修女也可悲地受到了她的影响。事实上,她们已经抛弃了僧侣的苦行传统,以致在她离开后“需要彻底地改革,让她们回到自我禁欲所带来的欢乐中并扫除不正之风……那不正之风已经吹到那虔诚的墙内了”。
然而,卢克雷齐娅怀孕之事最终为公众所知源于她父亲的野心。他正在给她安排一场冒险的政治婚姻,虽然后来恺撒杀死了新郎,酿成了悲剧的结局,但在当时看来是值得一试的。为了达到目的,她不得不在1497年11月22日回到了拉特兰宫,解除她和斯福尔札的关系,以此来证实他们的结合并不是完美的。教皇决定孩子出生后就把他伪装成她的弟弟,而她的余生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的第三任丈夫是费拉拉公爵的继承人,虽了解其中究竟,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的家庭就是由合法和不合法的孩子组成的。然而,这件事在1497年还是泄露了。当拉特兰庆典临近时,梵蒂冈仆人散播着卢克雷齐娅和父亲兄弟之间令人不堪的故事。一大群好奇的人涌向宫殿,在那儿他们看到了教皇的女儿,尽管她穿了宽松的长裙,但已有6个月身孕的身段难以掩盖。当教堂执事庄严地宣读她还是个处女的判决时,笑声传遍了整个古老的礼堂。那不勒斯的人文主义学者雅各布·桑纳扎罗(Jacopo Sannazaro)以拉丁碑文的形式写了讽刺短诗:
这里躺着卢克雷齐娅,一个真正的妓女,
她是亚历山大的女儿、妻子和儿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