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难度的叙述——读艾伟《南方》

张莉

《南方》是作家艾伟的最新长篇力作，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11月出版。我读这部小说的感触很复杂。从第一句“需要闭上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把过去找回来”开始，你会意识到自己的阅读速度将受到某种控制。—阅读《南方》需要读者的智力参与，你不可能一目十行，因为它没有采用那种一泄千里的“讲故事”方法。小说由三个人称“他”、“你”、“我”交互使用，三种不同人称也意味着三个不同人物以及更多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你看，正象我们生活中“我”、“你”、“他”构成了我们的社会关系一样，这部小说也因三种人称叙述而复杂，而纠缠，而令人难忘。

有控制力的叙述是这部小说最有意思的地方。小说以三种不同指代、以无名女人被杀案为核心完成了诸多人物命运的讲述。读者会很快意识到小说家的不凡追求，艾伟并不安于简单地对人物故事进行讲述，他将人生视为种种谜团的构建与拆解—当然，这一切也都表明，《南方》是讲究难度的叙述，它让每一位读者都有挑战，是那种文学理解力的挑战。

罗忆苦以“被杀害者”身份回顾一生，她的故事由她及他人的讲述交织而成。这故事需要拼贴，需要读者参与再创作才能完成。她的一生都在与欲望纠缠，渴望通过婚姻改变命运，抢妹妹的丈夫，而且，沉迷于性的欢愉。当阅读到她抢走妹妹的丈夫夏小恽时，我开始完全被这个女人吸引。对于小说，这已是后半部分了。但是，从此处开始，小说让人欲罢不能。事实上，从此处起，小说之所以命名为“南方”的缘由也凸现出来。—他们来到南方，住在白云机场附近，开始另一种生活，比如行骗，比如赌博，比如参加灵修班。罗忆苦看到悬在空中的大师以及大师身上的蛇，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奉献出她的灵魂以及身体。而当罗忆苦成为亡灵，她则透过谎言和骗术看到世界的另一种真相。

每一位读者都会震惊于那两位男女的所作所为，但又不得不感叹，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这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靠欺骗靠撒谎获取他人的信任，也获取他人钱财。

小说中更令人唏嘘的是“你”，肖长春。《南方》中所有故事背景和人的命运似乎都与他相关。这是尽心尽力的公职人员，他听从命令，恪尽职守。但是，读者却在他身上看到命运的残酷，那种作为基层政策执行者的卑微渺小和无能为力。

“他”则是杜天宝，一个智障者，小说中最明亮的人物。他是善的，奉献的，纯洁的，也是令人同情的，而且，他到了晚年也有善终，女儿顺利嫁给了自己喜欢的小伙子。—《南方》中，“我”“你”“他”是恶的、灰色的以及善良的指代吧？美好的、罪恶的以及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以三种人称方式完成了人性三类世界的勾勒。但是，坦率地说，在读杜天宝的故事时，一些疑问也升起来，作为个人，杜天宝的善从何而来？恐怕是从他的无为而来。这个人是有智力障碍的，善良和无害都是本能。也只有封闭的、无所求的、被动的、不能也不会承担者，才最终完全保留了善和美好。选择智力有缺憾者作为善的代表对作家意味着什么，是无意还是有意？这实在是耐人寻味且一言难尽的话题。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我”和“你”的故事，有力、切肤，有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