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少校梅姆瑞
这个故事开始于60年前。
1944年的初秋,正是远征军收复腾冲城最后的日子。由于城中遍燃战火,距城三公里的和顺乡中的张家药铺附设的相馆,成了腾冲唯一的仍在操作的照相暗房。相馆的后人也已经记不住那个确切的日子,一位似是新闻官的远征军来到店里,冲印了一堆胶卷。在不远处的炮声陪伴下,身兼摄影师和暗房师傅的店主人亲自出马,连夜赶工。只不过他多印了一套,自己收藏了起来。天亮后,那军人取走了胶卷与照片,从此再无音讯,那些照片也从没有见诸当时与后来的任何报端。
1999年,为了调查滇西抗战的历史,孙敏来到了腾冲。和顺图书馆的张孝仲老先生与她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老人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他就是爱书,他不需要目录,就可以精准地从某个柜子里抽出你要找的那本纸张早已泛黄的书。这个乡村图书馆并不如许多人所想象的简陋粗癖,这是一座古典的宫殿般的建筑,1930年代就有藏书2万册,从《图书集成》《万有文库》《四部丛书》《集珍丛书》《古逸丛书》《二十一史》到三四十年代翻译的西方著作。那个时候,上海同济大学的图书据说也不过2万8千册。老人只是任职于这样一个乡下图书馆,但乡里人对这个职位的敬重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他由此有着外人无法体味到的尊严。
一次闲聊中,老人随口问了一句:“我家里有一些老照片,要不要看一下?”他拿出了92张黑白照片。那照片保存得真好,就像当天早上才从暗房里取出来,那是老人的父亲在55年前加印的那批照片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在“文革”初起的年代被烧毁了。老人拿出照片的时候有一点不好意思,他喃喃地说:“其实没有经人家允许就加印,有些不对??”然而,历史就多亏这次未经授权的加印,才不至于湮没得干干净净。老人不太能想象得到,他手中的这些照片,在日后会成为多少与此相关的家庭至为珍贵的收藏。
孙敏当时并没有太明白那些照片的意义,只是拣出几幅翻拍了,作为她文章的配图。于是,这些照片又一次被“收藏”起来了。
还记得当年看到那批照片的感觉,尤其是其中有一幅葬礼的片子,让我们明白,在抗日战争过程中,以身殉职的外国人不只是白求恩。
2001年,云南研究二战的学者戈叔亚发起了一件事情,他和朋友们希望为腾冲国殇墓园中的一块阵亡将士碑补上名单。那是一块竖立在中国军队墓地国殇墓园里的美国军人的墓碑,以纪念参加了那场战役并牺牲于其中的14名美国军人。那碑是1986年恢复墓园的时候重建的,上面只有一个用中文标注的名字——夏伯尔中尉,据说其他人的名字原碑上有,但在1966年被毁掉了,没有人记录下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在滇西战场上,除了陈纳德将军的航空队以外,还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美国陆军部队在帮助我们。它的代号是“Y”,担负着从战术指导、兵器使用和维修到地空联络;从直接的对日地面作战到兽医及粮弹补给。这支由史迪威将军的副官多尔将军任司令官的英勇的部队,竟然在我们的抗日战争史上几乎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知恩图报的腾冲人不能让异国的英灵在献身的土地上默默无闻。他们要重新立一块碑,把被遗忘的名字找回来,刻上去。腾冲人记得他们,那种记得,不是对解放者冷冷的感激与恩情,而是像朋友、像亲人那样怀念。
在史迪威将军的外孙约翰?伊斯特布
我们中国人就是厚道,操持这个事的我们的朋友李根志立刻回复道:只要是那个阶段在滇西死的,我们都刻上。
结果引发了一场讨论。在美国人看来,荣誉只能给那些应该被刻上去的。这些军人的死亡原因并不一样,有的死于战斗,有的死于工作,有的死于事故,还有的死于与战斗无关的疾病。在一块代表着荣誉的纪念碑上,难道我们不该有个清晰的标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