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中期选举里发生了什么
要想理解为什么2006年的中期选举既重要又新鲜,就需要了解一些背景知识。正如第六和第七章中所要展开论述的那样,从1932年到1968年,在美国占支配地位的,是民主党内一个复杂的和矛盾性的“新政”联盟。这个联盟的成员,包括来自北部的自由派和有组织劳工、来自全国各地的富裕的温和派与中间派,以及非常重要的,来自南部各州的农场主资本家,后者在党内的权力要比大多数社会科学家、政治自由派和历史学家所意识到的强大得多。这些农场主资本家之所以手握重权,是因为他们剥夺了自己所在州很大一部分低收入群体(不仅仅是非裔美国人)的公民权。此外,他们送到国会里的代表们也已经占据要职,因为国会各委员会头目的遴选是“论资排辈”的,也就是,依据他们在众议院或参议院里任职的时间长度。
为了让这个不寻常的联盟运转起来,来自北方的民主党人,不管他们是自由派、劳工还是富裕的温和派,都不得不默认南部各州对非裔美国人选举权的排斥,以及不管是在南部州还是北部州,对非裔美国人竞争好工作的排斥。然而,归功于非裔美国人所组织的出色的民权运动以及由此导致的1965年《投票权法案》,在南部各州的非裔美国人获得了选举权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实际上,这项法案瓦解了新政联盟。农场主资本家和他们的盟友很快就抛弃了民主党,因为这个党已经无法保证美国黑人的弱势。不仅如此,南部的黑人选民可以在民主党预选中击败最恶劣的种族主义者(“预选”是为了选举代表某党参加大选的候选人而进行的选举)。于是,南方的白人精英倒向了共和党。他们以种族仇恨、宗教原教旨主义、超级爱国主义、枪支权利以及对同性恋的憎恶作为自己诉求的基础,带动了大多数的其他的南方白人。而民主党则被描绘成一个由极端自由主义者组成的政党。
但是,摧毁新政联盟的,不仅仅是南方的种族冲突。北方也有种族不和,因为许多白人工人拒绝与非裔美国人分享工作或权力。他们也遗弃了民主党。结果是,共和党内的“企业—保守派联盟”在1968年的总统选举中开始控制国家的行政分支——白宫。这个新联盟然后开始逐渐地获得整个国家的控制权,延缓或停止由于60年代和70年代早期的民权、女性主义、环保和同性恋权利运动而带动的大多数自由主义改革。这个联盟并没有在每次选举中都赢得成功,但是通过点燃种族仇恨和道德不满,它抓住了许多保守白人选民的心。
随着小布什于2000年赢得总统大选以及共和党在参众两院赢得多数,“企业—保守派”联盟完全接手了美国政坛。部分是因为超级爱国主义,部分是因为9·11纽约世贸大楼受袭之后的恐惧,布什政府在为富人减税上走得更远,造成财富和收入的分配进一步倾斜;他们还减少了政府对商业的调控,导致了大量的诈骗并助长了经济增长的放缓;他们发动了伊拉克战争,这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和最费钱的错误之一。
在第七章(权力精英如何支配政府)的最后一段我指出,到2003年在美国已经不存在任何对抗性的力量能够遏制“企业—保守派联盟”。这个联盟已经控制了联邦政府的行政、立法和司法分支。我还说,只有由于布什总统短视的政策而导致在伊拉克的完全失败或者一场大的经济衰退,才能限制共和党人的所作所为。那个时候,我甚至对任何温和的社会变迁都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我也确实注意到,没有任何一个思想流派的专家曾经预言过任何重大的历史事件。以美国为例,美国人预测过1929年会发生大萧条,或者会有“新政”出台来应对大萧条,或者20世纪60年代晚期大规模的民权运动,或者60年代晚期为了反对民权运动和自由主义社会议程而出现的右翼的崛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2006年的中期选举确实导致了某些温和的变迁。许多曾经因为种族和宗教原因而支持共和党的中等收入选民决定站在民主党的一边,因为他们已经对伊拉克持续的战事感到不满。之前没有人预见到这场反战投票的到来。公共舆论似乎在选举前一个月左右才明确它们的反战立场。
其结果是,民主党人重新夺回了参众两院(统称“国会”)。这一成功立马就限制了右翼在国内议题上的行动能力。它意味着国会于2001年通过的减税方案在2010年时将可能失效,因为民主党人将不会投票赞成其延期。民主党对参议院和众议院的控制意味着,布什上台以来欠下的巨额联邦债务,有可能得到处理。(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中国正是很大一部分债务的债权国。)换句话说,2006年中期选举的结果再一次显示了选举在美国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这也是我在第六章中所强调的一点。在那章里,我解释了选举可以发挥影响的几种方式,即便这个国家掌握在大型创收型财产的所有者和经理人手中。
然而,反战投票并没有改变战争的进程。这也没什么错,因为美国的外交政策由白宫、国务院和国防部制定,参众两院很少或几乎没有什么权力去反对,也相对独立于公共情感之外。布什政府非但没有从伊拉克抽身而出,反而通过使用“冲刺”(surge)来加大他的努力(这个词暗示临时性增加投入)。但这并不是“冲刺”。这是战争的升级。这些新增的驻军有一部分预期在2008年夏天将撤出,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军队的规模仍然维持在同样的水平上。(士兵的死亡人数略有下降,这是因为逊尼派已经被什叶派赶出了他们的地盘,而美国人在军事基地里待的时间也更长。但是美国大兵仍然处在危险之中,如果逊尼派或什叶派决定再次发动攻击的话。)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的是,共和党觉得努力控制其他国家比对美国选民的情绪做出反应更加重要。
民主党的胜利不仅仅是因为反战投票,还因为那些作为共和党胜利关键因素的各种社会议题在这场选举里被中和了。这些议题包括种族、宗教和道德,而社会自由派和社会保守派在这些议题上分歧甚大。这种中和体现在三个方面,每一个方面都包含了与过去45年的一次大决裂:
首先,在社会保守地区,民主党支持的候选人反对堕胎、同性恋婚姻和枪支管制。这一决定让党内的自由派左翼感到不高兴,但是有助于吸引中间派选民投民主党人的票。比方说,有一些候选人公开承认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譬如赢得俄亥俄州州长宝座的以前就是一个基督教牧师。这样,就很难将民主党人描绘成不关心普通人的极端自由主义者,虽然共和党通常十分卖力地这样描绘他们。
其次,社会议题被中和的另一种方式是:好几名共和党人在道德上的不检点。有好几个显赫的共和党议员和候选人因为丑闻而遭到“腐败”或“放荡”的指责,比方说,从说客那里非法地获取资金以及各种各样的性丑闻和婚姻丑闻。一句话,当他们大谈民主党人如何不信教、不道德和堕落时,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伪君子。
第三,民主党人获胜是因为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议题——种族——在那次选举中在大多数地区并没有被摆上台面。由于种族紧张的程度非常低,白人选民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议题上,比如战争。而这正是民主党获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