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徐先生不断地向我声明解释,说他只是爱重孙韵君的才华,想培植她成为有用的人才。但是在我的感觉中,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因为徐先生的行动越来越不正常。我心怀苦果,泪眼旁观,我觉察他已渐渐不能控制感情的泛滥。
从这时开始,徐先生便很少在家,他总是一清早去上课,下午再去画画,晚上还要到艺术系去赶晚班,因为他初到南京时,中大曾经在艺术系给他预备两个房间,这两个房间他一直保留着,后来就做了他的画室,学生们当然也常到他画室里请教。但我明明知道,他每天早出晚归,并非完全由于教学上的需要,其中还夹杂有感情的因素,因为在那充满艺术气氛的画室里,还有那么一个人。——当丈夫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每一个女人都会有敏锐的感觉。
有一天,盛成先生陪着欧阳竟无先生到我们家来拜访,坐谈之下,欧阳先生提起想要参观徐先生的近作;徐先生便请他到中大画室去,欧阳先生也邀我同行,我没有理由拒绝,就陪他们到了那里。一进门就感到非常惊异,因为我一眼就看到两幅画:一幅是徐先生为孙韵君画的像;一幅题名台城夜月,画面是徐先生和孙韵君,双双地在一座高岗上,徐先生悠然席地而坐,孙韵君侍立一旁,项间一条纱中,正在随风飘扬,天际,一轮明月——
台城,是南京的名胜之一,和鸡鸣寺毗连,登临其上可以远眺玄武湖全景。我看到这两幅画摆在那里,未免太显眼了些,趁着他们在看别的画,暗中将它们取过,顺手交给一位学生,请他替我带回家里。回家以后,我把《台城夜月》放在一旁,孙像则藏到下房佣人的箱子里面。我并且向徐先生声明:“凡是你的作品,我不会把它毁掉,可是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这幅画最好不必公开。”徐先生听了,也就不便开口向我要回去。
但是,以后只要我不在家,他便翻箱倒箧地寻找,却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后来抗战军兴,我们一家都逃难到了重庆,佣人当然不会把这幅画像带走。胜利回京,家里的东西都已搬空,不知这幅画落入何人之手。至于那幅《台城夜月》,是画在一块三夹板上的,徐先生既不能将它藏起,整天搁在那里,自己看看也觉得有点刺眼。一天,徐先生要为刘大悲先生的老太爷画像,他自动地将那画刮去,画上了刘老太爷。这幅画,我曾亲自带到重庆,三夹板上裹上层层的报纸,不料被白蚂蚁蛀蚀,我又请吴作人先生代为修补,妥善地交给了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