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机厅里的罪孽与福祉：北堤路110号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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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北堤路110号

北堤110号是一家混杂着街机与x86电脑的青少年促进协调合作训练的工作室，老板姓王，当然，由于名字天赋，他身带老王“潘驴邓小闲”的属性光环，他的二婚老婆就是这样来的。北堤110号位置在北堤路，110号是老王编撰出来的，寓意镇邪驱魅之用。因为他的工作室位于中学部不远，学着风行当年的古惑仔电影敞着干瘪胸肌的小混混，以及高三年纪面临高考的焦虑父母们总是让老王应接不暇。

北堤110号是一栋建于一条发育不良小河边上的二层楼房。一楼的入口是一扇简约版哥特风格的黑绣铁门，阴沉沉的里间星罗密布着十多台苟延残喘的街机。老王的脱漆收银台位于声音嘹亮的水果机隔壁。阴暗的房间往里面走，是卫生条件堪忧的WC与杂物间。二楼与一楼阴暗落魄的风格截然不同，有二十来台x86式台式电脑，网吧里面有着临街的硕大窗户和制冷从没明显过的空调。里间是厨房和老王与他风骚入骨的二婚老婆制造小小王的卧室。

90年代末，悄然出现的网吧渐渐粉墨登场，光鲜亮丽。曾经同样浓妆艳抹过的街机被口号响亮的大时代不屑一顾的撇在了身后，老王一楼那群陈旧的街机在同样的年代越来越显落寞。一楼阴惨惨的光照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少年还在有气无力地玩着街机。更多的时候是老王拿着一瓶冻得都自带乐感的白沙啤酒，坐在街霸的街机面前，操纵着春丽，用黝黑程亮的腿法横扫一轮。老王那胸肌发达的二婚老婆则坐在二楼咯吱摇曳的吊扇下面，嗑着一袋又一袋的瓜子，我一直都很担心她要是在失神的状态下，按照她的嗑瓜子速度会不会被自己嗑出来的瓜子壳淹死。唯有当网吧走进来身体健硕的英俊青年时，她的呆滞眼神才会瞬间变成补水状态。

你所能选择的快乐

1989年，老王的街机厅在几串偷工减料的鞭炮声中开张了。那年，风调雨顺。我孱弱的记忆力只记得两件事：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新闻都在讲的那件事，以及老王街机厅的开张大吉。

开张那天我胸带鲜艳红领巾，哼着小花匠，穿着高端大气小白回力球鞋，在众多于我眼里显得硕大无朋的少年中间兴奋的穿梭。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南方小城中看到街机，我瞪大我的清澈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南方周末》2010年寄语如是说——这是你所拥有的时间，这是你能决定的生活。

我很喜欢当年的这段话，不仅仅言简意赅，还因为它与股市站上6000点、P2P年收益破30%、O2O人人当老板——挤在沙丁鱼罐头般三号线地铁里通勤的人类心情非常愉悦的痴想——是同一类别的痴想。

我拥有我的时间，但是我并不明确我能不能决定我的生活。往前奔行的大时代对大多数人类都是同样不屑一顾的。我可以明确并由此获得快乐的生活尚有，街霸的时候我可以选择追求纯粹武境的隆用刚强硬朗的招式KO一切对手。名将我选忍者将坏蛋一劈两半。在街机厅的闲暇时光中，差点脱臼般的摇着摇杆，嘴巴里带着众多自创的象声词拍着红色黄色的按键，围观高手一币通关时的唏嘘，都是我在我的时间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或许不能选择生活，但是可以为自己选择快乐。

老王的街机厅在开张以后很是红火了几年，小城四季分明风景迥异的春夏秋冬里，老王总是笑呵呵好地开门迎客，放学后至入睡前的那几个小时里面，北堤路110号除了90年代初刚刚流行起来的夜色场所，怕是这附近最最热闹的地点了。即使在学校的围墙内，也能隐隐绰绰听到北堤路110号里面的传来的背景音乐与欢呼声，偶尔夹杂着“死小子滚回来吃饭了”的怒吼，以及母亲逮到孩子就在街机厅里面揍得屁股开花的哭喊声。

北堤撸110号众生相

我整个没有什么可歌可泣事迹的小学生涯，基本上很多兴奋的槽点就在北堤110号发生的。饭局上的高度酒精、如履薄冰的客户关系、超出预算的投入、每日一雷的ECUP，挤占了我脑袋里面关于小学的大多数快乐回忆，在恍惚状态下对小学记得很清楚的片段还剩下，学校后面靠湖的那一排迎着湖风摇曳的垂柳和透过柳条刺向眼睛的斑驳夏日阳光，以及每年六一儿童节口袋里面让自己无限膨胀的10块钱。当然最后这10块钱有9块钱是送给老王去补肾了，还有一块钱变成当年还是很纯洁的三鹿奶粉做成的牛奶雪糕了。虽然小学的回忆已经如断壁残垣一般，但是关于北堤路110号里的回忆就像吸附在鲨鱼腹下的吸盘鱼一样顽固，即使筱崎爱、冲田杏梨、波多野结衣与我面对面赤诚坦荡地讨论世界线收束理论的真伪，我也能不受干扰的回忆起北堤路110号里面的人与事——当然不排除我的海绵体会受到干扰。

烟，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烟的真实姓名，要翻到输入法的最后一页，我和键盘都嫌太麻烦了，就用了烟。烟是老王最不欢迎的人物之一，因为在烟身上赚的钱，还不够给烟的游戏时间交电费的。烟的彩京战机游戏分数在我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被人打破过，大多数的游戏在他手上不超过10次游戏过程，就可以实现一币全通。

烟唯一不碰的游戏是格斗类游戏与概率博彩类游戏。格斗类游戏不玩我容易理解，因为烟长得非常弱小，凭他的手脑协调力，他要是老是把别人打得很惨，搞不好就会升级变成《真人快打》了。水果机从来不玩我就一直难以理解，对比他现在的职业就觉得更加难以理解。虽然每天都泡在北堤110号，但是烟的学习成绩很好，印象中一直都是在年级前一，二名的位置徘徊。所以像什么玩物丧志电子鸦片用在他身上，只能是呵呵一下。对比他现在的成就，其实他父母也可以瞎糊弄着在高考前出本《边游戏边轻松上北大》的鸡汤书，多少都能挣点去老王家买游戏币的钱。对于他这个开了挂的人生，我只能自我安慰的解释，青少年期别人摄取的食物都用来长个了，他却全部用来长智商了。

像桂木桂马一样爱玩游戏的学霸

力，完全就是证明人类存在的多样性存在的存在。我宁愿他是心理学上的多重人格，这样或许有可能在生命的旅途中留下一些其他的回忆。力身材比较高大，年岁也稍微稍长一些，他的游戏爱好仅限于水果机，那一串串游动的水果符号是我对他在北堤路110号的最深刻印象，其他那些充满挑战乐趣的街机他只是偶尔为之，遇到格斗类游戏被打惨了，就会对对方大吼一声，被吼的对象基本都是半大孩子，不禁吓，只能畏畏缩缩的离他远些，因为他那个体型在线下真人搏斗绝对占便宜。

也许因为欺压羔羊顺手了，力开始做一些附带经济目的的出格事情。有一次力带着几个同样长得稀里糊涂的同伴，在学校附近的小道收保护费，那天我可能没查张天师黄历，堵到了我。我觉得我的智商应该比网易二楼要高，又加上我当时孱弱的身躯与没有打超级血清的美国队长差不多，好吧为了自由尊严事业奋斗的心情先搁置一边，乖乖掏出了口袋里的7块钱。从那以后我对他是敬而远之，后来偶尔听110号里面的那些大孩子提起，力父母都不在身边，由外婆一手带大。力对他的外婆很好。最后看见力是在2002年，我在外地求学回北堤110号的时候，他在二楼网吧，玩着传奇，他的视野里只有屏幕上的野猪怪，不知道他最后寻找他的屠龙宝刀没有。

杨，计划生育年代的独子，是我小学同学。父母是那一拨的下岗职工，下岗以后开了一家饭店维持生计。杨属于什么游戏都会涉猎的，但都统统不精通的那种类型，玩的最好的街机算是《三国战纪》，但是也要两个游戏币才能通关。老王还是蛮欢迎他的，起码电费不会亏。杨的周末时间只要在饭店里面帮完忙，就会抽冷子来到北堤路110号，买上2块钱的游戏币，在收银台的位置观望一下周遭，选择一台人少的街机，开始坐下来，慢慢度过一个人的闲暇时光。

我偶尔凑到他身边，他会很大方地送我一个游戏币。赐币之恩，我现在都还未还。杨和很多那个年代的孩子一样，就像是飘过110号的一阵风，大家都感觉到他的来过这里，可是想想却又不知道何时来过，何时存在过于这里。杨高考失利，留在了父母身边帮忙经营这家也算是十年老店的饭店。我每年回去都会在110号遇见他，他的时光与传奇、CS、大话西游一起悄然流淌。后来因为我回去的少了，印象渐渐就浅淡了。前几年忽然在路上遇到，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不知道聊些什么。我只好问他，他现在玩些什么游戏，他回答，他现在要带小朋友，根本没有时间玩网游了，只是偶尔抽空的话回去110号玩一把老掉牙的街机《三国战纪》。好吧，《三国战纪》！

小王，千真万确是老王的儿子，是老王与前妻所生，90后。他稍微记事的时候正是网吧开始兴起的年代，还没上学的时候他就会奶声奶气地指挥网吧里的大个子玩红警。我羡慕了小王很多年，羡慕他去网吧不用掏钱。他的人生轨迹完全就是网吧的进击史。小王对街机不感兴趣，他的兴趣在二楼光线充足的网吧里。所幸他的后妈还算对他比较好，从第一次换牙到睾酮素的激发，小王得以在网吧的陪伴下茁壮成长。他尚在小学时就开始与我们这群高中生一起玩星际，居然玩得很好。照这样发展下去，如果不想继承老王的传统，我觉得他朝着专业选手去发展也不错。

2000年以后，期待的千年虫没有出现，那个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在电影里发生了无数次。新的游戏概念、网游倒是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大街小巷的网吧，在我的概念里网游始于传奇，或许会终于哪天人类文明的自我毁灭。小王戴着红领巾就开始在网游里面混迹江湖，在《传奇》里面挣点小公分。然后国内网游的本土化开发与创造，让小王又在《梦幻西游》里面停留了很长时间。在以后，我离开小城，奔向“鞍前一壶花雕酒，行车轿前是佳人”的成人生活去了，对小王的记忆变成了不着边际的断断续续。好多年以后在还剩下两台街机的110号，遇见还在玩着那《街霸》街机的老王，听他提起小王去一所二本读编程去了。二婚所生小小王戴着红领巾替他父亲拿了一瓶冻得继续有动感的啤酒，不过白沙啤酒已经和很多往事一样变成了故事，现在老王喝的是青岛。

这个时候的老王真是老王了，鬓角隐隐出现了白色头发。他那鲜活的小小王用一脸无聊无奈的眼神看着他父亲所玩的这个游戏。虽然这多年来老王从没有给我打过折，我还是满怀希望地买了一块钱的游戏币，结果他还是没有打折，他塞给我三个旧得支离破碎的游戏币。不过那天老王破天荒请我喝了一瓶啤酒，我则毫不放水地陪他打完三个游戏币的《街霸》。

庆幸还有游戏人生

“老板，请给我再来一打百威”，我在大石美食街对夜宵摊的老板喊道。16年5月某日以前网游公会的刚刚就业没多久的帮主大人来广州出差，我和她在大石的美食摊上小聚了一把，顺便回忆一下游戏年代的时光。酒过半巡，我问她，现在玩游戏还像学生年代那么疯狂？她嚷嚷着与我拼了大半瓶百威，然后才回答我。她说：“玩呀，不玩做什么，不玩的话总觉得缺失了什么，帮会那么多搞笑的兄弟姐妹，我觉得生活很有意思，像我这种没钱没相貌没对象的三无女汉子，能受到你们的欢迎，我真是非常非常高兴。”说完高兴，她又将剩下的百威与我拼掉了。“倒是你，你好像很久很久没上线了。”她半醉的状态下还不忘训斥我一下。

我的思维稍微恍惚了一下，是啊我是很久没有上线了。我始终还是无法决定我的生活，就像地球无法拒绝迎接每日必来的阳光一样，人生中种种无法避免的缺失，总会让人去牺牲某些东西。还好，我曾经还有过游戏人生，起码看起来不会那么残破不堪。

普莱斯队长与肥皂小强的战争生死情谊，弥补了我在成人世界前行的孤独困顿；尤娜与泰达的生死离别，让我还没有学会刺痛就已经懂得最爱的人未必会走到最后；艾丽丝与里昂队长的生存挣扎，让我知道即使矮成一粒尘埃也要去为自己拥有的存在去奋斗。

我送走了已经喝得如同病柳狂花一般的东北女汉子帮主，坐上了回家的最后一班地铁。地铁内灯火透亮的光与地铁隧道内的暗不停在我眼睛内交替出现，接近23时，三号线没有变成沙丁鱼罐头。我摸出了我的耳塞，里面播放的是《犬夜叉》的插曲《送魂歌》。

烟，北大光华本硕连读，放弃赴美读博机会，股海厮杀。又添上15年深圳房市妖孽行情，完成了社会对成功人士的最普世定义。

力，2006年死于过量吸食毒品。

杨，托放开二胎的福，努力造人成功，正努力培养家中老大做好当姐姐的准备。

小王，广州码农。小王总有一天会变成老王，隔壁珍重。

编辑/Phi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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