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移民"潮：美籍华裔聊回到中国的那些事儿|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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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他们被称为美国华侨华人；在美国，他们被称为华裔美国人。随着中国经济腾飞，年轻一代的华裔美国人却渐渐返回中国，形成了一股“反向移民”的风潮。

8月24日下午，北京美国中心举行了以“‘重新定义美国梦在中国’——来自工作中的观点与思考”为主题的美籍华人职场专业人士座谈会现场。图片来源：侨报特约记者卞先锋摄

网易教育讯 据《侨报》特约记者柳叶8月28日北京报道，在中国，他们被称为美国华侨华人；在美国，他们被称为华裔美国人。他们在美国打拼、生活、繁育下一代。随着中国经济腾飞，年轻一代的华裔美国人却渐渐返回中国，形成了一股“反向移民”的风潮。

近日，在北京美国中心举办了一场名为“重新定义美国梦在中国”的讨论。在这股“反向移民潮中，几位年轻的华裔美国人围绕着身份认同、职场以及未来走向等话题，分享了他们在中国工作中的感悟、困惑与思考，聊起了回到中国的那些事。

人物介绍

徐悦（Yue Xu）：现任中国中央电视台英语新闻频道（CCTV News）《文化速递》栏目（Culture Express）的主持人。她生于北京，8岁时移居密西根州，获得加州伯克利分校商业管理和社会学的双学位。曾供职于《好莱坞记者》、MTV、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和福克斯（Fox）等在纽约和洛杉矶的传媒和娱乐公司。她还曾在《北京人》（The Beijinger）、《纽约邮报》（The New York Post）和《环球时报》（The Global Times）等媒体开辟专栏。

李尚（Sophie Li）：现就职于中国工商银行（ICBC），从事跨境企业并购。她生于北京，10岁时移居加州。曾作为交换生，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学习。毕业后，她曾供职于中国银行的全资附属投资银行机构——中银国际。两年后，加盟中国工商银行战略管理与投资者关系部。

张述（Michael Lewis）：现创立了一家名为“豆浆油条”的公司，致力于帮助中国减少单身人口。他在广西成长至6岁后，移居美国。曾攻读于俄亥俄州立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后，就职于华尔街的摩根大通公司（JP Morgan）投资银行战略投资组。此后，他为了北京奥运会回到中国，并决定到北京语言大学和北京大学学习中文。“豆浆油条”是他的二次创业。首次创业时，他开办了“锦石送”，为的是减少饥饿人口。

“我是谁？”——困扰华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

为什么到中国去？觉得自己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还是两者都是，或亚裔美国人？到中国后在文化认同上有何改变？

徐悦：我到中国的原因是希望有机会了解中国文化，因为这在美国很难做到。作为华裔美国人，我觉得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因为在美国，我们可以说很棒的英语；回到中国时，我们又可以用流利的中文沟通。但我的确发现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

我曾经上过《非诚勿扰》的美国专场。节目播出后，有人在微博上问我，‘你是一个中国人怎么能这么想呢？’没错，我看起来是中国人，也会说中文，但我有着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

由于我住在美国多年，与中国文化离得很远。我也会想，我究竟是谁？我在传媒和娱乐行业工作，有趣的不是我怎样认同自己，而是别人如何判定我，就像这个行业的招聘标准总是在寻找16至20岁、有魅力的女性一样。所以我觉得不是我如何看待自己华裔美国人的身份，而是别人如何用不同的方式判定我。这时，我的认同也会随着他人的判断而改变。

当我在工作时，我需要用中国的思考方式，因为中国有太多的关系和办公室政治，这是我在美国很少担心过的。而在社交时，我会用美国的思考方式，因为这更自然。

李尚：我到中国是因为这里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中国的金融市场。我一直有疑问自己究竟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我觉得两者都是。

当我在美国时，朋友们认为我是亚裔；而当我到中国，这里的朋友们又觉得我是美国人。我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别人如何看我。不过，在中国反而更让我觉得自己是美国人。我在中国和美国都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但直到回到中国之后，我才意识到美国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张述：我觉得自己两者都是。我在美国时问过我的朋友，‘你们觉得我是美国人吗？’他们会说你或许是美国人，但你看起来像中国人。所以在美国时，我觉得我是中国人。

不过，我虽然在中国出生，但成长的18年都在美国，所以思考方式是美式的。而在我回到中国4年的时间里，我在尝试理解中国人的性格，所以我觉得我是华裔美国人。

你们是否觉得在中国工作和生活时，有回到家乡的感觉？

徐悦：我有一种回到家乡的感觉。我在北京出生，我的祖父母、表兄妹等亲戚都在这里。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包饺子，感觉像是家。但同时，我又并不完全认同。我8岁时离开这里，所以他们看到我仍感觉我是8岁时的样子。可是这个家，我却不怎么了解。

李尚：对我而言，我觉得在美国和在中国是一样的，因为我的母亲在北京，我的父亲在洛杉矶。

张述：我的父母都在美国，所以当我到中国时，我觉得离家很远。我也有亲戚在中国，可是他们在广西。所以当我在北京时，更像是一段探险。

年龄和之前在美国的经历对华裔美国人在中国的成功有多少影响？

徐悦：年龄在传媒业是极其重要的。人们总是希望看到可信的播报者，所以我们需要比看起来更成熟。还有一个选择是需要更年轻，更加有吸引力。至少在我的行业中，在另一个国家的经历似乎在中国显得并不非常重要。

在美国就业非常难，所以我们总能看见非常有实力的人却得到很少的薪水。而在中国，却总是看到并没有那么有实力的人，但他们情商很高，所以得到了一些他们绝不可能在美国得到的工作。

还有一点，工作年限在中国的一些公司很重要，尤其是像央视这样的公司。有些人在这里工作了20年，但他们并不胜任这份工作，可他们却被保护得很好，因为他们在这里工作了非常长的时间。

不过，他们也会感到只能被困在这里。因为我敢保证，如果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绝不可能找到像这里一样的工作。而那些能胜任工作的人们，会选择创业。这是我在这个行业中所看到的。

李尚：中国的市场非常不同，所以在金融行业中具备丰富的经验十分重要。

张述：创业与就业还是很不同的，因为创业者总觉得不是开始的最好时候。不过，与过去相比，我确实成熟多了。

性别对个人事业的成功有多少影响？华裔美国男人和女人在个人经历上有哪些差异？

徐悦：在传媒业，男人得到的宽容显然比女人更多。男人越成熟，会变得越著名。而不少央视的女主播因为岁数增长，不得不选择离开。因为当中充斥着许多闲言碎语，外表也逐渐丧失了活力。而且，在个人生活上，男人在中国会比在美国更兴奋。

李尚：在金融领域，无疑男人更有优势。比如在ICBC，我每天6点半起床，8点半到单位，忙时回到家已接近午夜。对于女人而言，这样很难平衡工作与生活，因为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参加社交活动。我认识的不少“剩女”就是这样被剩下的。尤其在中国文化中，女人结婚、生子是很重要的，否则人们就会议论你。但在美国，这并不是多么大的问题。显然，性别对男人并不是什么障碍。

张述：在中国，如果你有野心，有才华，还是一位女性，那么是非常不利的。再加上，如果家庭给了你很大压力，那么你很年轻就要结婚。所以，有野心的女人总要在家庭和事业之间取得平衡。

“办公室的秘密”——华裔美国人在职场

华裔美国人是否在你们的行业中有比较优势？中美的职场有哪些不同？需要适应哪些文化差异？

徐悦：在被CCTV News聘用时，我仍然是中国国籍，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会回到中国，而保留中国国籍会让我受益。但CCTV News告诉我，要想被聘用，就需要有海外护照。之后我发现，如果我用中国护照得到现在这份工作，需要有特别硬的关系。但持有海外护照会更容易。

我在一个中国政府所属的单位工作，有太多事情需要适应。比如，我需要“长心眼”，要多想想，再想想和再三考虑，尤其是办公室政治。因为许多人有“关系”，并非依靠本事，而是仰仗他们认识谁，以及关系怎么样。所以，我现在已经长了不少白头发，因为我的心眼在长。

在办公室，几乎每件东西都要分享，电脑、桌子、空间，没有什么隐私。虽然我不适应，但我会遵从和接受，因为我不可能改变它。

华裔美国人的优势在于有机会回国。而我的许多中国同事却只能被困在这份工作里，就算他们不喜欢这份工作。

李尚：华裔美国人有许多优势。首先是语言，我可以流利地说中文。而且在文化上，尽管我在美国长大，但我能理解中国公司决策的过程，也很能理解海外的公司。因为美国的公司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公司需要这么长时间做一个决定。所以语言和文化是华裔美国人的优势。

在适应方面，ICBC的食堂非常便利，食物也很好，而且每天都有2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但金融行业，工作就是这些人的生活。所以压力很大，周六我也经常需要加班，因为其他人也是如此。

张述：作为华裔美国人，我认为我的竞争优势是多元的教育。但近些年，我们的比较优势在丧失。如果教英语，别人更愿意要西方人，尽管我们的英文有时比他们说得更好，但我们有一张中国的脸。而与中国人相比，我们又会被认为不够了解中国。

现在有不少“海归”也回到中国。“海归”和华裔美国人在就业上有竞争吗？

徐悦：我觉得这取决于不同的层面。第一，“海归”是否有美国护照？是否是美国公民？因为有不少“海归”去美国十多年，有绿卡，但没有美国护照。至少在CCTV，这是不同的。

第二，也取决于“海归”在哪里留学。有不少“海归”就像从未离开过中国一样。但假如这些“海归”是到印第安纳州、得克萨斯州等地留学，融入了美国文化，并把这些理解带回中国。这些人是最有竞争力的，因为他们了解两国的文化。

所以，“海归”也有许多层面。我们知道他是“海归”，但不知道他有多么“海归”。因为确实有不少“海归”在美国很用功，非常有竞争力。这些人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他们会“夺走”我们的工作。

李尚：我曾经有一个在斯坦福大学毕业的同事，在美国生活了四年，从未吃过Chipotle和In-N-Out。这让我非常惊奇。我在加州长大，而Chipotle和In-N-Out几乎是加州饮食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我同意，“海归”分许多层次，完全取决于他们融入美国文化的多少。至于竞争，在金融行业，华裔美国人和“海归”之间的确有很强的竞争。

张述：“海归”在中国长大，与华裔美国人相比，他们的中文更好，对中国也更了解。所以，那些留学时很努力，对两国文化都很了解的“海归”，回国后或许更容易成功。

“在中国，向前看”——华裔美国人的未来走向

你们的短期和长期目标是什么？会在中国住多久？

徐悦：我的短期目标是能在CCTV存活。长期目标是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我到中国并非想为政府新闻机构工作，而是希望建立正确的关系，打开正确的门，以及体验中国文化。

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住多久。如果回到美国，我会在纽约或洛杉矶等海滨城市。但我不想一直在美国或中国，我希望能在中美之间行走。

李尚：我正在准备GMAT考试，短期目标是回国获得MBA或硕士学位。与“海归”竞争，华裔美国人拥有怎样的教育背景，读哪所学校，这在金融领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中国，经历相同，但教育水平不同，就会得到不同的薪酬。这是我的短期目标。

长期目标还不确定。因为我不知道未来十年会在中国还是美国。这取决于机会，需要边走边看。

张述：我正在经营一家公司，短期目标是希望我每个月都能付得出薪水。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未来或许会超越美国。所以到中国建立一些关系，获得成长的经历很不错。但现在规划未来五年或是十年很难，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离开中国，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徐悦：我现在很快乐。但如果我发现自己不再快乐，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李尚：我想我离开的愿意可能会是因为未来的孩子。我希望他们能学习和了解美国文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污染，美国的环境对孩子的健康更好。

张述：作为一个创业者，我正在尝试解决中国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我现在开创了一个相亲软件，中国有100多万单身，而且数字绝不会减少。同时，我也尝试帮助解决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所以，当中国没有单身，没有污染，我才会离开。

与在美国相比，在中国的个人生活和职业发展有哪些牺牲和收获？

徐悦：在职业发展中，我获得了更多值得认识的人和渠道。他们让一些事情更快地成真。所以，速度和渠道是我在事业上的收获。个人生活中，我收获了许多有效率的友谊。但我也牺牲掉了寿司，干净的空气和明亮的太阳。当然还有爱情。

中国男人是非常不同的。我的家人和朋友给我安排了不少相亲。在美国，我当过约会导师。男人们总是会问我怎么玩“约会游戏”，才能被女人喜欢。而中国，没有什么游戏可玩，每件事都在桌面上，有没有车？有没有房？每月赚多少钱？身高多少？有无生理疾病等等。所以在中国的问题是，在哪能遇到我喜欢的女孩，我的父母也同意。因为在中国约会是与全家人约会，而不只是和一个人谈恋爱。

李尚：在职业上，我没有牺牲。中国经济仍在增长，这里有太多的机会。许多金融公司很看重在中国的经历。

个人生活中，我结交了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他们给我提供了丰富的视角。而我的牺牲是约会。我的母亲给我安排了许多相亲，这让我很有压力。因为我没觉得我有多老。

张述：中国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所以在职业发展上有很多机会。在个人生活上，美国的生活很有质量，有好的食物，好的天气，也很便捷。所以，我牺牲掉了有质量的生活，但这是因为我想获得事业上的成功。

你们可以为其他华裔美国人在职业和生活上提供几点建议吗？

徐悦：首先是要学语言。我不能想象在中国三、四年还不会说中文。因为这是我们的竞争优势。其次是多结交朋友。最后，要做未来规划。

不少人到中国后，愿意尝试不同的事物，这很好。但五、六年后，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了。因为当他们想回国时，他们没有可以对接的本事。就像我在CCTV的一个同事，做了五、六年的文稿编辑。现在想回国从事建筑业，却只能从很低的职位重新开始。而像一些教英语的工作，工资很诱人。但当你离开中国时，是否可以与未来的工作对接，这非常值得思考。

还有一个给华裔美国人的建议是在中国开始一段事业时，尽可能少说中文。当我在CCTV工作时，我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说了中文。在我的行业，当你能说北京口音的普通话，别人不会把你视为来自海外。他们会忘记此事。如果我只说英文，我的同事不会在意我犯得一些错误，尤其是有关政治时。而且，当有一天你开口说中文时，他们会惊讶的说，‘我的天，你的中文这么棒’。

李尚：在金融领域，建议尽量融入中国文化。因为如果脱离它，就会失掉独特的优势。对于个人而言，建议多出去走走，北京有趣的社交活动非常丰富，多参加各种活动扩大社交圈，总会有帮助。

张述：我的建议是不管你在哪里，跟随你的心，做你想做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不责怪自己。有一部电影叫《Yes, Man》，尽量每样东西都尝试一次，自己的生活也会开阔不少。

“美国梦”与“中国梦”——华裔美国人如何连接？

如何定义“美国梦”在中国和“中国梦”在美国？

徐悦：我在美国主流媒体工作时，总被别人认为是中国人。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是中国人。所以，我不可能在美国被选去报道“感恩节”和“圣诞节”，因为在这些传统节日中，我看起来不那么主流。这是我需要接受的现实。

对我来说，在CCTV工作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因为他们不忽视我的华裔身份。有时甚至比非亚裔的西方人，获得了更多的信任。而且，我身体中美国的部分还是独特的优势。当然，在我与非亚裔的西方同事在一起时，也常会被认为是他们的导游或翻译。

许多人在中国追寻他们的美国梦。他们可以创业，可以开创相亲软件，可以大展拳脚。所以有更多创业者回到中国。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中国都会比美国要快。所以，如果没有耐心看事情发展，中国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至于“中国梦”在美国，是与家人和后代能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因为在美国能生活得更好。

李尚：我很难定义“美国梦”在中国，因为我还是时常会迷失在中国文化之中。

在中国的“美国梦”和在中国的“中国梦”很不同。“中国梦”总是和房子、车子等更加物质化的东西脱不了关系。电视上，中国的家庭问题似乎永远事关房产。

“美国梦”在中国很重要的是坚持“美国梦”，不要在中国文化中被一些负面的因素影响。当然，中国文化也有许多积极的因素，所以可以吸收和利用中美文化中的精华，用在实现“美国梦”之中。

张述：我的母亲来美国时，我只有6岁。那时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经济还没有当前这么繁荣。她来美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