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雷蕴含 周琴
如果说中国电影诞生120年以来出现过哪些“神作”,那《霸王别姬》和《活着》一定榜上有名。而同时作为这两部电影的编剧,芦苇可以说是中国电影界的一个传奇,初中未毕业的他,却自学成才,成为了中国影坛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近日,封面新闻“帧心——中国电影诞生120周年系列人物报道”小组记者在成都专访编剧芦苇。他穿着简单的素色套头衫,笑容亲切。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对谈里,从创作心得到行业现状,芦苇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思考与感悟,字里行间满是对电影创作事业的赤诚与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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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担任第二届金熊猫奖评委会电影单元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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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电影的标准
心有所感即为佳
今年9月,芦苇在第二届金熊猫奖评委会电影单元担任评委,谈及自己的评审标准,芦苇的回答质朴而纯粹:“我没有什么固定的评审标准,我既是一个评委,也是一个普通观众,我跟大家一样,看电影的时候心有所感、心有所动的,我就喜欢。”在他看来,电影的核心魅力在于情感共鸣,那些让人看不懂、摸不清表达意图的作品,自然难以获得认可。
在第二届金熊猫奖期间,芦苇观看了多部来自全球各地的参展影片,其中有不少作品都令他感到非常惊喜。他强调,优秀的电影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与经典作品有着深厚的血脉联系,“好的作品之间一定是相互关联的,我有时候看一些意大利电影,感觉真是有优良的传统,直到今天依然魅力十足。”同时,芦苇以自身经历举例:“我的‘精神偶像’是契诃夫,他是一百多年前的人,虽然他的经历和我八竿子打不着,但他的情感、他的追求,我很向往、很崇拜。”这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共鸣,正是电影文化传承的核心所在。
而作为多次来到四川的“故地重游者”,芦苇对四川的影视创作资源赞不绝口:“四川的语言、人物、故事都很有魅力,比如《抓壮丁》这部电影就用了四川方言,它的台词生命力非常充沛,我当年几乎能背出来80%。希望电影人能重视这些资源,拍出更多与四川土地、生活密切相关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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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海报,图源猫眼专业版
在生活里学习
热爱是动力
从初中二年级后便再未踏入校门,芦苇的编剧之路堪称“生活养成记”——“我的‘生活课’上得还比较丰富,当过工人,做过艺术,也做过普通劳动者,什么事都干过。”在他看来,编剧的成长远不止课堂学习,生活中的积累才是创作的核心底气,“学习不仅能在学校里进行,更重要的是在生活里学习。学校里的东西,在生活里也能学到,这样就能取长补短。”
在芦苇看来,创作的本质是“有所感才有所发”,技巧只是辅助表达的手段。“如果你没所感的话,你的东西很空洞,很难跟人交流。”他分享自己的创作经验:“我个人写剧本的经验是厚积薄发,准备的时候一定要用功、要热爱,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像源泉一样喷涌而出,欲罢不能。这时你会觉得它是必须完成的使命,也会找到自信。”这种“有感而发”的创作态度,让他在面对热门项目时也能保持清醒,“当年《封神三部曲》的片方很器重我,邀请我做编剧,但我推掉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动力和热情还不够,所以就该更加慎重。”他同时也表示,导演乌尔善很认真很努力,是个工作狂,很有献身精神。“我没看《封神3》,但我很希望它能有一个好的票房。”
在数十年的创作生涯中,芦苇写下近40个剧本,仅有十六七个得以拍摄,但他对此心态坦然:“对于剧作者来讲,我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有些剧本没拍成很遗憾,但我写的时候激情澎湃,相信它有价值,就把它束之以高阁留之于后世,看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吧。”他坦言,自己从不会强迫自己创作,“我从来没觉得电影编剧是很难的事,编剧需要的技巧问题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比较难,但找到动力并不难,热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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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颂》海报,图源猫眼专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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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言走的路不一样了
未来与陈凯歌再合作“很难”
芦苇曾经和陈凯歌合作的《霸王别姬》享誉全球,但当被问及是否会再次合作时,芦苇却表示“恐怕很难”。“因为现在彼此的选项不太一样,他的题材都很大,投资都是上亿的规模,我是不论大小,只要我喜欢我就愿意干。其实就是方向不一样,所以走的路也不一样了。”
近年来,芦苇合作更多的是年轻导演,他认为,在这些年轻导演身上能看到未来的可能性。“其实我觉得是否能达成合作,关键在于机缘,没有什么高低或者大小。这些年轻导演身上的生命力很吸引人,他们的创作力跟我们这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是另外一种的活力,我也觉得非常珍贵。”
谈及当下编剧行业存在的“边缘化”问题,芦苇有着切身感受:“我也给人当过枪手,剧本拍出来大卖大火,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有时候连钱都没挣着。”但他并未因此抱怨,反而珍惜每一次与观众的间接互动:“到电影院一看,观众在笑、有共鸣,就会非常兴奋,觉得真值得。虽然我没有收获名利,但让我在信心方面收获丰裕。”
对于年轻编剧的生存与发展,芦苇给出了实在的建议:“一定要有第二职业,可能编剧是你的追求,但必须有一个养家糊口的职业。先解决生存问题,再谈发展。有了稳定收入,创作时才自由,不用看别人脸色,才能坚持自我。”面对如今短剧的蓬勃发展,他认为这是市场需求催生的正常现象:“短剧有好有坏、有高低优劣之分,就像正剧、悲剧、喜剧一样,关键是把它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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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海报,图源猫眼专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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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电影抱有信心
需平衡自我特色和观众喜好
在芦苇看来,当前中国电影行业最大的问题在于文化功能的萎缩:“电影有两个基本功能,商业娱乐功能和文化传递功能。现在第一个功能发展得有点畸形,第二个功能萎缩了。这就是我们的电影在国际上入围难、获奖难的原因——没有文化含量,价值观有时还不明确甚至错误。”
对于类型片的发展,芦苇有着清晰的认知:“上世纪90年代我反复强调类型的重要性,因为当时很多从业者对类型认识不足,导致电影不伦不类,观众接受困难。这一二十年大家终于认识到了,类型片越来越明确,问题正在逐步解决。”而谈及值得挖掘的稀缺题材,他指出:“对现实题材和历史反思题材的深度挖掘、真实呈现太少了。我们需要更多有文化深度、价值观正确的作品。”
当被问到是否了解过AI写作时,芦苇直率地表示:“别说用AI了,我连拿电脑打字都不会,我都是手写。”他说道,“我一上电脑灵感就没了。书写的时候,是把情感直接输入进去,用电脑总觉得隔了一层。我觉得这种是一种跟自己的作品更贴近的感受。”
在芦苇看来,技术的发展都有一个阶段性。“在它刚刚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趋之若鹜,因为它太方便了,太直接了,但负面的作用也恰恰巧就在于这。有人说未来编剧这行可以不要了,大IP就能解决问题,这都是外行话。IP只是叙述手段,不是目的,观众到电影院看的是情感共鸣,这是本质问题。技术是双刃剑,一方面给你自由,另一方面也可能扼杀你的自由。”
芦苇认为,最高级的创作是既保持自我特色,又让观众乐意接受:“你既要有鲜明的自我表达,又能让观众趋之若鹜地去接受,这中间的距离需要编剧和导演共同去翻越。”《霸王别姬》的成功正是这种平衡的典范:“我写完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至少观众能够把这个故事看完,能够很有兴趣地看下去。”
芦苇对记者坦言,自己坚信中国电影未来仍有希望:“我希望中国电影能拍出让世界认可的经典,具有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力。虽然现在还有差距,专业性水平也有待提高,但只要坚守初心,深耕现实,重视文化内涵,总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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