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0月15日凌晨两点,五圣山腹地的坑道里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潮湿的空气里透着焦糊的硝味。接线兵“啪”地立正后,把话筒递给师长崔建功。短暂通话结束,他沉声交代一句:“敌人又要压上来了,準备顶住。”寥寥数语,45师干部立刻散开,像机件咬合,各守其位。
坑道外,美军320门火炮与几十辆坦克已经在山脚摆开。14日到17日,炮弹在597.9与537.7高地之间铺天盖地,山石炸成粉末,树木只剩焦黑树桩。炮火间隙里,45师的号手举旗示警,火力网随即调整,一支支十来人的突击小组前后交替,把山坡硬生生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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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建功出身黄埔,行事向来稳,但此刻他清楚师部账面上那几千人正以分钟计算锐减。17日深夜,他向军部报告时罕见提高了嗓门:“再不补充,山顶就剩钢盔了!”电话另一端的军长秦基伟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句:“能守多久就守多久。”随后“咔嚓”挂断。
话音未落,崔建功把地图往桌上一摊,灯光下的等高线像抽筋的血管。他扫视参谋们,掷地有声地表示:“打剩一个连,我当连长;剩一个班,我当班长。我要是倒下,唐万成顶上。”说完,他拉过副师长唐万成的胳膊,重重拍两下。坑道里只听见呼吸声,没人反对。
唐万成当时兼任45师炮兵总指挥,代号“3号首长”。他出生甘肃东乡,幼失双亲,16岁被西北军抓去当壮丁,1931年随二十六路军起义后成为红军。因为没机会受完整教育,他闷头搞研究,硬是把弹道、射表、气象条件背得滚瓜烂熟,炮兵们私下叫他“活表本”。
上甘岭期间,志愿军与美军火力对比是1比9。唐万成给炮兵下达的唯一原则——少打远、专打近、重点打敌步兵集结地。15日午后,美军第7师新投入的一个团开始冲锋,他命38门山炮分段射击,弹着点标在山腰,“噗”一声口令,半个山头顿时扬起黑色尘柱。步兵摸着硝烟冲上去,一昼夜反冲击三次,阵地愣是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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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伤亡数字依旧刺眼。18日拂晓,敌军火箭弹撕碎坑道口帆布,空气迅速被硝烟掏空。医护背着血袋在狭窄通道里来回穿梭,担架抬下的战士衣襟早已硬成壳。崔建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五点二十三分,他把指针牢牢记住,又抬头吼道:“给我再抢三小时!”
闪电般的对话偶尔划破沉闷。“师座,弹药剩一百多箱。”“不够?那就跟敌人拿!”传令兵抱着机枪冲出去,再回来时,多了几箱美制手雷。敌人没想到,仅凭粗糙木柄雷,也能在暗夜里翻卷成一堵火墙,贪图掩护的步兵被生生裹进去。
战斗进入第五夜,美军火炮倾泻愈发密集。坑道顶板被掀开数处,石屑落到桌面像豆子。唐万成端着望远镜钻出洞口,逆光处山顶已坑坑洼洼。身旁通讯员提醒:“首长,小心弹片!”他只是低声回答:“炮眼是最安全的地方,敌人不敢重复射击。”随即把敌后炮兵阵地方位标到参谋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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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部队储水告急。相隔百米的山坳里有股暗泉,却在火力扇面之内。唐万成挑了两个炮兵班,夜里贴地潜行,摸到泉边把水囊浸满。回程途中被照明弹照亮,一名战士中弹倒地,他顺势把伤员扛到背上,硬是拖回坑道。第二天,这股泉水救下了全营脱水的步兵,也救回那名昏迷的炮手。
20日傍晚,志愿军反击序列调整,45师部分突击连换防。美军在两小时里倾泻七千枚炮弹,山石被削出了新沟槽。崔建功再次拿起电话向军部请求火力支援,秦基伟回复仍旧简短:“能再挺过今夜,第二梯队就到。”挂断后,他拍拍电话机外壳自言自语:“老唐,天亮前山不能倒。”
果然,天刚麻麻亮,后续部队穿云岭而来。45师位置不动,炮兵阵位后撤数百米,接力覆盖友军冲锋。唐万成指着新炮阵地对接替师长交代:“射击间隔十秒,不要给美军喘气。”轰鸣声接连扑向对面壕沟,把敌人压回出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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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役最后统计,597.9与537.7高地的争夺导致双方共投入兵力四万余、炮弹两百万发。45师伤亡近半,但阵地始终未失。秦基伟后来回忆:“那几天,崔、唐两人像两口铁钳,一把夹住前沿,一把钳住炮群,把美军死死咬在山下。”
晚年他定居焦作,房子逼仄,墙上却挂着597.9高地泥土装的玻璃瓶。朋友问他为何不换宽敞点的住所,他摆摆手:“房子大小无妨,关键是心里装得下战友。”1984年1月5日,他穿着草鞋静静离世,枕边放着一双干净的单鞋,那是妻子准备的“归队鞋”。厅堂花圈林立,最显眼的是秦基伟署名的挽联,上书八字:战功卓著,草鞋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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