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阿姆斯特丹岛,感受南印度洋的火山与海豹
船在无垠的靛蓝中航行了不知多少昼夜,当那座岛屿的轮廓终于从海平线上挣扎而出时,第一眼望见的,并非葱茏,而是一种沉郁的墨绿与铁灰。它不像热带岛屿那般明媚地招展,反倒像一头巨大的、披着苔藓与历史的海洋古兽,静静伏在滔天白浪之中,背脊是早已沉寂的火山。这便是阿姆斯特丹岛了——南印度洋心脏部位一枚孤独的印章,盖在咆哮四十度风带与南极寒流交汇的荒凉卷宗上。
登岸的过程,是与自然力量的一次贴身角力。风是这里永恒的主人,裹挟着海盐的颗粒与南极的寒意,呼啸着穿过每一道岩石的缝隙,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仿佛岛屿本身在呼吸。空气清冽得刺肺,弥漫着海藻的咸腥与一种潮湿的、来自地底深处的矿物质气息。脚下是黝黑的火山岩,被千万年的风浪打磨得粗糙而坚定,缝隙里挤着一团团紧贴地面的、耐寒的苔藓与草甸,开着微不足道的小花,颜色黯淡,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这便构成了岛屿的底色:一种在严酷中磨砺出的、沉默的辉煌。
沿着崎岖的海岸线行走,人类曾试图在此驻留的痕迹,如同风化的贝壳,零星散落。几堵低矮石墙的残垣,是昔日捕猎海豹者短暂的栖身之所;一座早已失去屋顶的小屋框架,木头被盐分浸透,呈现出苍白的灰色,或许属于某个气象观测者。这些遗迹渺小而脆弱,被时光和气候迅速回收,与岛上亘古的荒蛮相比,不过是一瞬的叹息。它们无言地诉说着一个事实:在这里,自然从未被征服,它只是宽容地允许了偶尔的过客。人类文明的热闹与喧嚣,在此地被浩瀚的海洋与天空稀释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个体面对洪荒时最原始的敬畏与渺小感。
然而,生命的炽热乐章,是在转过一处风蚀的岬角后轰然奏响的。那是一处背风的湾滩,景象令人屏息。数以百计的南象海豹,占据了每一寸可供栖身的沙地与岩石。它们不再是图册中灵巧的形象,而是一座座移动的、布满褶皱的肉山,泛着油亮的深灰褐色。雄海豹体型尤为庞大,长而灵活的鼻吻如同短小的象鼻,不时发出沉闷如雷的吼声,宣示领地,震得空气微微发颤。母海豹则相对温顺,用身体圈护着毛茸茸的幼崽。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生命气息——海洋的咸腥、哺乳动物特有的暖厚体味,以及沙滩被阳光烘烤后的味道。
它们的存在方式,是一种全然沉浸于本能与当下的“存在”。有的摊开四肢,在冰冷的黑色沙滩上沉睡,任凭浪花偶尔舔舐身躯;有的缓缓蠕动,在同伴庞大的躯体间挤开一条道路,沙砾从它们光滑的皮肤上簌簌滑落;母亲用鼻尖轻推幼崽,幼崽发出细微的、像羊羔般的叫声。求偶、争斗、孕育、休憩……一切生之欲望与死之必然,都如此赤裸而直白地铺陈在火山岩与南冰洋之间,构成一幅野蛮而丰饶的生命图景。站在它们之中,你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卷入了一场关于生存的、庄严而嘈杂的仪式。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潮汐的涨落与生命的更迭。
当我攀上岛屿一处较高的坡地,回首望去,视野豁然开朗。一边是深不可测的、蓝到发黑的南印度洋,白色的浪头永无休止地拍打着嶙峋海岸;另一边,是岛屿中央那座古老火山的浑圆轮廓,绿茸茸的草甸覆盖其上,温柔地掩去了它曾有的暴烈。脚下,是海豹群居的喧嚣湾滩;远处,或许有信天翁展开修长的双翼,利用永不歇息的风,进行它跨越海洋的孤独航行。
就在这一刹那,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同时攥住了我。海洋的浩瀚之力,是流动的、深沉的、吞噬一切的;火山的沉默之力,是凝固的、厚重的、源自地心炽热的;而生命群落的喧嚣之力,是蓬勃的、温暖的、以最坚韧的姿态迸发的。它们在这座孤岛上交织、碰撞、共存。风,这位永恒的信使,在火山岩与海浪之间穿梭,将海豹的吼声带往高处,又将云朵的影子投在它们身上。
离岛时,夕阳正将海面熔成一片金红的铁水,巨大的火山影投下,将湾滩一半纳入沉静的怀抱。海豹的叫声随着风声传来,已变得模糊而悠远。我知道,我带不走这里的一块岩石、一滴海水,甚至无法真正描述那风的气息。但那份由极致荒凉与极致丰饶共同锻造的宁静,却像一枚冰冷的火山石,沉入了心海深处。它让你在重返人世的纷扰后,在某个深夜,耳边或许会忽然响起那南冰洋的风吼,与生命粗粝而豪迈的咆哮。那是一座孤岛赠予漂泊者,关于世界原初模样的、沉默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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