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纸协议
我爸阮建国把那份《家庭财产分配暨自愿放弃继承权声明》推到我面前时,客厅里那盏老旧的日光灯管正“滋滋”地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人耳朵里的清静。
“今安,签了吧。”
我爸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他指节粗大的手指,在落款处那个属于我的名字旁边,重重地敲了敲。
那是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字号很大,像是特意怕我看不清。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因城市发展需要,阮家位于城南的老宅拆迁,共分得五套房产。
具体地址,门牌号,面积,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最下面,是核心条款。
经家庭内部和谐商议,以上五套房产,全部归儿子阮承川所有。
女儿阮今安,自愿、无条件放弃对以上所有财产的继承权、受赠权及一切相关权益。
“和谐商议”四个字,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抬起头,没看那份文件,而是看向我爸。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花白的头发有点乱,眼神却异常坚定。
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哥阮承川坐在我爸旁边,低着头,假装在研究自己运动鞋上的商标。
他不敢看我。
他旁边的我嫂子程佳禾,倒是正襟危坐,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怀里抱着他们三岁的儿子,我的小侄子。
孩子不懂事,正抓着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弄得满身都是瓜子皮。
程佳禾也不管,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一遍一遍地瞟我。
那眼神里有催促,有提防,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爸,五套房,一套都不留给我吗?”
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阮建国眉头一皱,像是对我的问题很不耐烦。
“给你留了干什么?”
他反问。
“你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是泼出去的水。”
“承川不一样,他要娶媳妇,要养家,还要养儿子,他是我们阮家的根。”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
以前听了会难过,会委屈,会偷偷掉眼泪。
现在,我心里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嫂子不是已经娶进门了吗?”
我看向程佳禾。
程佳禾立刻把腰杆挺得更直了,像是上了战场的将军。
“今安,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她开了口,声音尖细。
“我嫁给承川,那是我们俩的感情好。可现在是什么社会?没房子,哪个女人肯嫁?我们以后还要给孩子买学区房,要给他攒老婆本,哪样不要钱?哪样不要房子?”
她顿了顿,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打拼,听说也挺不错的。你总不能回来跟自己亲哥哥抢房子吧?传出去多难听啊。”
“是啊,妹妹。”
一直没说话的阮承川,终于开了口。
他抬起头,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都是一家人,你帮帮哥哥。以后……以后哥哥肯定记得你的好。”
我看着他那张和我有着几分相似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怎么帮?”
我问。
“我签字,就算帮你了?”
“对对对。”
程佳禾抢着说。
“你签了字,我们马上去办过户。这事儿就算定了,省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我爸的固执。
我哥的懦弱。
我嫂子的贪婪。
像一出早就排练好的戏,今天,只是正式上演。
而我,是那个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观众,还要被迫上台,扮演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配角。
我爸大概是觉得我磨蹭了,语气重了一些。
“阮今安,我跟你说,这事没得商量。”
“给你取名叫今安,就是希望你今时今日,能安分一点,别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养你这么大,供你读完大学,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是你回报家庭的时候。”
回报家庭。
原来,把我拥有的一切都剥夺干净,就是回报家庭。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那股闷气,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我没再说话。
我拿起了桌上的那支黑色水笔。
笔尖有点干,我甩了甩。
程佳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生怕我下一秒就反悔。
我哥阮承川,紧张得额头都见了汗。
只有我爸,还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他知道,我拗不过他。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那个需要我签名的地方。
阮今安。
三个字,我写得很慢,很用力。
每一笔,都像是刻在心上。
写完最后一捺,我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那滋滋作响的灯管,似乎也停了。
程佳禾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过那份文件,翻来覆去地看那个签名,像是要鉴定真伪。
“好了,好了!签了!”
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用力拍了拍阮承川的胳膊。
阮承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
他终于敢看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谢谢你,妹妹。”
他说。
我没理他。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等一下。”
我爸叫住了我。
我回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桌上。
“这里是五万块钱。”
他说。
“你哥和嫂子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以后别再说家里亏待了你。”
我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突然就笑了。
五套房,市价至少一千万。
用五万块,就想买断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真是好大的一笔“心意”。
程佳禾的脸色有点难看,显然,这五万块钱也让她很肉疼。
但她没敢说什么,只是眼神一个劲地催我快点拿钱走人。
“不用了。”
我说。
“我嫌脏。”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我爸气急败坏的吼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阮今安!你给我滚!以后永远别再回这个家!”
门被我重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照在我身上。
我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脚步很稳。
我没有哭。
从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只是亲身经历了,才发现,心还是会疼。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喘不过气。
走到楼下,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黏腻的热气。
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陆景深发来的。
“一切顺利?”
我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
“结束了。”
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在哪儿?我去接你。”
陆景深的声音,沉稳,安定,像一艘抛入风暴里的锚。
我报了地址,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我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陆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给他的工作备注。
我划开接听。
“阮总,明天的开业庆典,流程您最后再过一遍吗?”
电话那头,是陆景深公事公办的声线,他很懂得在不同场合切换角色。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六楼的窗户里,灯火通明。
隐约能看到我嫂子程佳禾兴奋舞动的身影。
他们正在庆祝他们的胜利。
我收回目光,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用了。”
“明天,一切照常。”
02 泼出去的水
我叫阮今安。
我爸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今时今日,能够安分。
可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大概是从我八岁那年,我哥阮承川失手打碎了邻居家一块很贵的玻璃,我爸不问青红皂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了一整个院子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道理是不重要的。
我是谁,才重要。
我是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
我哥是儿子,是“阮家的根”,是“传后的人”。
所以,他犯的错,我来背。
他惹的祸,我来扛。
他想要的东西,我必须让。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家,不是我的家。
它只是我暂时寄居的一个屋檐。
屋檐总有漏雨的时候,我得自己给自己找一把伞。
所以我拼了命地读书。
小镇上的教育资源不好,我就把所有能找到的练习册,从头到尾,做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钱请家教,我就在每次考试后,缠着老师,把每一道错题都弄懂。
我爸妈对我读书这件事,态度很矛盾。
一方面,他们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给我哥攒彩礼。
另一方面,我每次拿回家的奖状,又能让他们在邻里之间,挣回不少面子。
“看看,我家今安,又考了第一!”
这种炫耀,成了我换取学习机会的唯一筹码。
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天,我爸难得地笑了,在家里摆了一桌。
饭桌上,他喝了点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读,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也给你哥帮衬帮衬。”
你看,我所有的努力,最终的落点,还是我哥。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高考结束,我报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在南方的一座沿海大城市。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妈一边给我收拾行李,一边抹眼泪。
“那么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怎么过啊。”
我爸在一旁抽着烟,冷冷地来了一句:“翅膀硬了,想飞了。飞吧,飞得越远越好,省得在家里碍眼。”
我当时手里正叠着一件衣服,听到这句话,手指僵了一下。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好。”
大学四年,我几乎没怎么回过家。
过年的时候,一张硬座火车票,要坐三十多个小时。
我宁愿留在学校的图书馆,或者去做兼职。
我爸妈也乐得清闲,省了一张来回的火车票钱,还能跟亲戚抱怨,说女儿不懂事,过年都不知道回家。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业和赚钱上。
我拿最高的奖学金,做最多的兼职。
家教、服务员、发传单、写稿子……只要是能赚钱的,不违法的,我都干。
大三那年,我已经不用再向家里要一分钱的生活费,甚至还能每个月给我哥阮承川寄回去五百块。
他那时候也在读大学,一所三本的专科学校,离家很近。
他花钱大手大脚,我爸妈给的生活费,总是不够他用。
每次他打电话过来,开头总是那句:“妹,最近手头有点紧……”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我觉得,这或许就是我爸说的,“回报家庭”的一种方式。
用钱,来买我和那个家之间,一点点脆弱的联系。
大学毕业,我留在了那座城市。
我进了一家顶尖的咨询公司,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没日没夜地加班,跟着项目天南地北地飞。
很辛苦,但薪水也很高。
工作第三年,我已经升到了项目经理,年薪过了五十万。
我用自己攒下的第一笔钱,在工作的城市,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拿到房本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坐了很久。
墙上还是灰色的水泥,地上堆着建筑垃圾。
但我看着那本红色的证书,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买房了。
我想,他或许会为我高兴。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买房了?给你哥买了没?”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高兴和激动,都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自己不会买吗?”我下意识地反问。
“他哪有你那么大本事!”我爸的声调高了起来,“他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一个月挣几个钱?你嫂子又怀了孕,到处都要用钱!你倒好,一个人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买上房了,就不管家里了?”
“我每个月不是都给他打钱了吗?”
“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买几罐奶粉就没了!阮今安,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的根在哪!你哥要是过得不好,你这个当妹妹的,脸上就有光了?”
电话被我爸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声,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疲惫。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断了给我哥打钱。
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重新思考,我和那个家的关系。
我遇到了陆景深,是在一个商业论坛上。
他是主讲嘉宾,年轻,英俊,谈吐不凡。
他是那座城市里,一个新兴商业地产集团的继承人。
但他的演讲里,没有半句空话,全是对市场和未来的精准洞察。
论坛结束后,我鼓起勇气,递上了我的名片。
“陆总,您好,我是阮今安。您刚才关于‘体验式商业综合体’的构想,我非常感兴趣。”
他接过名片,看了我一眼,笑了。
“阮小姐,你的眼神,很有野心。”
那是我和他的开始。
后来,我辞掉了咨询公司的工作,加入了他的团队。
我们一起做市场调研,一起画设计图,一起为了一个商业模型,吵得面红耳赤。
再后来,我们成了合伙人。
我们决定,要打造一个全新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商业地标。
我们把它命名为,“今安广场”。
陆景深说:“这个名字好。它既是你的名字,也代表了我们想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东西——今时今日的安稳与繁华。”
我当时听了,只是笑。
我没告诉他,这个名字背后,还藏着我爸那句刻薄的教训。
“给你取名叫今安,就是希望你今时-今日,能够安分一点。”
我偏不安分。
我要用这个名字,建起一座属于我自己的王国。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泼出去的水,也能汇成江海。
项目启动后,我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
忙,是一个原因。
不想回,是另一个原因。
每次回去,都像一场审判。
我爸会盘问我赚了多少钱,有没有谈恋爱,对方条件怎么样。
我嫂子程佳禾会旁敲侧击地问我,什么时候也帮衬一下家里,给我哥换辆好车。
我哥阮承川,则永远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我主动塞钱给他。
那个家,成了一个不断向我索取的黑洞。
直到拆迁的消息传来。
五套房。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彻底炸毁了那个家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我嫂子程佳禾的电话,一天能打八个。
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没资格分家产。
我哥也给我打电话,话说得吞吞吐吐,但意思也很明确:妹妹,你就当帮哥哥一把。
我爸最直接,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回来一趟,把字签了。不签,就别认我这个爸。”
所以,我回来了。
不是为了争,也不是为了抢。
我只是想回来,亲手斩断这最后一丝血脉的牵绊。
当我在那份协议上写下我的名字时,我心里想的是:
从今往后,阮建国的女儿,死了。
活着的,是今安广场的,阮今安。
03 今安广场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阳光透过酒店套房的落地窗,洒在米白色的地毯上。
我赤着脚走过去,窗外,是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远处,一座崭新的,极具现代感的建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那就是今安广场。
我一手一脚,把它从图纸,变成了现实。
洗漱,换衣。
我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沉静,眼神清亮。
看不出丝毫昨夜的狼狈。
酒店楼下,陆景深的车已经在了。
他靠在车门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身姿挺拔。
看到我,他拉开车门,很自然地伸手,挡在车门顶上,怕我撞到头。
“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
“签了个字。”
我淡淡地说。
“彻底断干净了。”
陆景深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忘了它。”
他说。
“今天,是属于你的日子。”
车子平稳地驶向今安广场。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盛大和繁华。
广场门口,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开业庆典的宣传片。
红色的地毯从入口一直铺到主舞台,两旁摆满了祝贺开业的花篮,缎带在风中飞扬。
媒体记者,商界名流,应邀前来的嘉宾,已经陆续到场。
每个人都衣着光鲜,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车在VIP通道停下。
陆景深先下车,然后绕过来,为我打开车门。
他朝我伸出手。
我把手搭在他的掌心,走下车。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
“陆总!阮总!”
“这边请!”
商场的总经理和一众高管,已经等候在门口。
看到我们,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
“阮总,您今天真漂亮。”
公关部的女经理笑着说。
我朝她点了点头。
“都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阮总放心。”
我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广场内部。
挑高的中庭,流线型的设计,从天花板垂下的水晶灯,像一条璀璨的银河。
一楼入驻的,全是国际一线奢侈品品牌。
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每个人匆忙又优雅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金钱混合的味道。
这里,是我的王国。
和昨天那个老旧、压抑、充满算计的客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挽着陆景深的胳膊,走上了红毯。
镁光灯在眼前不停闪烁,耳边是记者们此起彼伏的提问声。
“阮总,作为今安广场的董事长,您对它的未来有什么期待?”
“阮总,听说您非常年轻,能分享一下您的创业经历吗?”
“阮总,今安广场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我停下脚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
“今安广场的未来,在各位的脚下,在每一位消费者的体验里。”
“至于我的经历,不值一提。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而这个名字,”我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它代表着一种希望。我希望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在今时今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安稳和底气。”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我把话筒还给工作人员,和陆景深一起,走上了主舞台。
剪彩仪式,领导致辞,媒体群访。
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是中午。
按照计划,接下来是招待午宴。
地点设在商场六楼,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累不累?”
去餐厅的路上,陆景深低声问我。
“还好。”
我摇摇头。
“只是有点像在做梦。”
“这不是梦。”
陆景深看着我,眼神认真。
“这是你应得的,今安。”
我们走进餐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重要的宾客。
我和陆景深分头去敬酒,和相熟的合作伙伴寒暄。
“阮总,恭喜恭喜!今安广场一开业,我们这个城市的商业格局,都要改写了!”
一位银行的行长,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对我说。
“王行长言重了,以后还需要您多多支持。”
我笑着回应。
“那是一定的!有阮总这样的青年才俊在,我们放一百个心!”
周旋在一张张笑脸之间,说着一句句得体的客套话。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商业社会,本质上也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
你拥有多少实力,就能换来多少尊重。
敬了一圈酒,我找了个角落,稍微喘口气。
“阮总。”
商场总经理张谦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有什么事吗?”
“安保中心那边报告,说一楼大厅有点小情况,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说。”
张谦把平板递给我,点开了一个监控画面。
“您看,就是这几位。”
监控画面里,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有三个人特别显眼。
不是因为他们穿着多华贵。
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旧汗衫的老头。
一个穿着廉价T恤,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还有一个抱着孩子,满脸精明算计的女人。
他们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张西望,眼神里充满了惊叹、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是我的父亲,阮建国。
我的哥哥,阮承川。
和我的嫂子,程佳禾。
我握着平板的手,微微收紧。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04 不速之客
监控画面里,我爸他们一家三口,正站在一家顶级珠宝店的门口。
那家店的橱窗里,陈列着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
程佳禾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快贴在了玻璃上,眼睛里放着光。
“老公,你看!这个好看吗?”
她指着那条项链,回头对我哥喊。
阮承川凑过去看了一眼,咂了咂嘴。
“好看是好看,肯定贵得要死。”
“贵怕什么!”
程佳禾白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有五套房,还怕贵?走,进去看看!”
说着,她就要往店里走。
店门口穿着制服的迎宾小姐,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审视。
阮承川一把拉住了她。
“哎呀,看什么看,又不买。”
他有点心虚。
“谁说不买?”
程佳禾不乐意了,声音大了起来。
“我们家承川现在可是有五套房的人!整个小区,谁家有我们家阔绰?买条项链怎么了?”
她的话,引来了周围一些人的侧目。
阮建国在一旁,脸上有点挂不住,咳嗽了一声。
“行了,别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低声训斥道。
“爸,你看她!”
程佳禾委屈地告状。
“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家现在不一样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买点好东西撑撑门面嘛。”
“以后我们家乐乐长大了,说出去,他爸妈也是逛这种大商场,买得起奢侈品的人,多有面子。”
阮建国听了这话,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
“看看就看看,谁说我们买不起了?”
他背着手,率先走进了那家珠宝店。
阮承川和程佳禾,立刻得意洋洋地跟了进去。
我看着监控画面,心里说不出的荒诞。
昨天,他们还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想用五万块钱,买断我和这个家的关系。
今天,他们就拿着从我这里剥夺走的财产,跑到我的商场里,来耀武扬威了。
这世间的事,真是讽刺。
“阮总?”
总经理张谦见我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
“这几位……是您的……”
他没敢把“家人”两个字说出口。
毕竟,气质和穿着,差得太远了。
“不认识。”
我面无表情地把平板还给他。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哦,是这样。”
张谦连忙说。
“他们进店之后,对一条价值八十八万的项链很感兴趣,要求店员拿出来试戴。店员看他们的样子,有点犹豫,就按照我们的规定,委婉地询问他们是否有我们商场的VIP卡。”
“他们说没有,然后就开始吵,说我们商场瞧不起人,狗眼看人低。”
“现在店长正在处理,安保也过去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他们请出去?”
“不用。”
我摇了摇头。
“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让他们看,让他们试。只要不损坏商品,不影响其他客人,就由他们去。”
“可是……”
张谦还有点犹豫。
“按规矩办就行。”
我打断了他。
“今安广场欢迎任何一位消费者,不管他穿的是西装,还是汗衫。”
“这是我们开业第一天,立下的规矩。”
“是,我明白了,阮总。”
张谦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我端起一杯香槟,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广场上的人潮依旧汹涌。
我能想象到,我爸他们此刻在店里,是怎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们大概会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成了人上人。
可以对那些曾经他们需要仰望的服务人员,颐指气使。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炫耀的一切,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
他们所站的那片他们认为无比高级的土地,姓阮。
阮今安的阮。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陆景深发来的消息。
“看到你家人了。需要我处理吗?”
他显然也从张谦那里知道了情况。
我回道:“不用。看戏。”
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好。我在楼顶的‘云顶’等你。那里视野好,看戏更清楚。”
我笑了。
陆景深总是这么懂我。
“云顶”,是今安广场最特别的存在。
它位于商场的最高层,是一个集餐饮、休闲、社交于一体的顶级会所。
它不对外开放,只对持有特殊黑金卡的会员服务。
而这张黑金卡,不对外发售。
只有我和陆景深,以及我们认可的,对这个城市有特殊贡献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那里,是金字塔的塔尖。
是真正的,云顶之上。
我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了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
我想,这场戏,是时候进入高潮了。
监控画面里,我爸他们在珠宝店闹了一阵,最终还是因为拿不出钱,灰溜溜地出来了。
程佳禾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什么破地方!一条破链子,要八十八万!抢钱啊!”
她骂骂咧咧。
“就是,摆明了不想卖给我们。”
阮承川也在一旁附和。
阮建国黑着脸,一言不发。
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他显然很生气。
“爸,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小侄子拽了拽程佳禾的衣服。
“好,吃饭!”
程佳禾眼睛一亮。
“走,我们去吃这里最好的!我刚才看水牌了,说顶楼有个餐厅,叫什么‘云顶’,一听就很高档!今天我们就在那吃,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消费得起消费不起!”
她的话,立刻得到了阮承川的赞同。
阮建国也觉得,需要找个地方,把刚才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于是,一家三口,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观光电梯走去。
我看着他们走进电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好戏,开场了。
05 云顶之上
通往“云顶”的专属电梯,需要刷卡。
我爸他们乘坐的,是普通的观光电梯,最高只能到达七楼的美食广场。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怎么回事?这电梯到不了顶楼啊?”
程佳禾看着电梯里显示的最高楼层“7F”,一脸疑惑。
“是不是有别的电梯?”
阮承川四处张望。
他们走出售价不菲的观光电梯,在七楼的美食广场转了一圈。
这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的香气,火锅、烤肉、麻辣烫……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很热闹,但和程佳禾想象中的“高档”,显然沾不上边。
“肯定不是这里。”
程佳禾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这么吵,跟菜市场一样。‘云顶’一听就不是这种地方。”
他们找了一个工作人员询问。
“您好,请问去‘云顶’餐厅怎么走?”
年轻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地回答:“先生,女士,您好。‘云顶’会所是会员专享的,需要从一楼的专属电梯凭卡进入。”
“会员?”
程佳禾愣了一下。
“什么会员?还要办卡?”
“是的,女士。‘云顶’实行的是邀请制会员制度,不对外办理。”
工作人员的回答,客气,但疏离。
“什么意思?有钱还不能进?”
程佳禾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你们这是歧视消费者!”
阮建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看不起了。
“我们是来消费的!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还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他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工作人员依旧保持着微笑。
“非常抱歉,先生。这是我们商场的规定。如果您想用餐,七楼和八楼有很多非常棒的餐厅,我可以为您推荐。”
“我不要你推荐!”
程佳禾尖叫起来。
“我们今天就非要去那个‘云顶’!我告诉你,你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家有的是钱!五套房!你有吗?”
她的叫嚷,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美食广场本来就人多,这一下,他们一家三口,彻底成了焦点。
阮承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拉住程佳禾,但又不敢。
“怎么回事?”
楼层经理闻讯赶了过来。
工作人员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楼层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李,见过不少世面。
他打量了一下阮建国他们,心里大概有了数。
“几位,实在不好意思。‘云顶’的规定确实比较特殊,是我们商场为了招待最尊贵的客人设立的。真的不对外开放。”
他试图解释。
“什么尊贵的客人?有多尊贵?”
程佳禾不依不饶。
“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后悔!我妹妹你们知道是谁吗?”
她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又得意的笑容。
李经理愣了一下:“您妹妹?”
“我小姑子!”
程佳禾一把将阮承川推到前面。
“他妹妹,叫阮今安!跟你们这个商场一个名字!”
她得意地宣布,像是在扔出一个王炸。
“我们跟你们老板,那可是亲戚!你们今天不让我们进去,等我小姑子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我坐在“云顶”的落地窗前,通过面前的监控屏幕,清晰地看着这一幕。
我旁边,陆景深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亲戚?这倒是有意思了。”
他说。
屏幕里,李经理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当然知道阮今安是谁。
但他看着面前这几位,怎么也无法把他们和那个在开业庆典上光芒四射的阮总联系在一起。
“您是说……您是阮总的家人?”
他试探着问。
“那当然!”
程佳禾下巴一扬。
“我是她亲嫂子!这是她亲哥!这是她亲爸!”
她把一家人的身份,亮得明明白白。
“我们是一家人!她叫阮今安,我爸给她取的名字!就是希望她今时今日能安分!你们这个商场,说不定就是用她的名字起的呢!”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兴奋。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他们是董事长的家人?”
“不会吧,看着不像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经理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他不敢确认,但也不敢轻易得罪。
万一是真的,他这个经理也就当到头了。
他只能一边安抚,一边拿出对讲机。
“总经办,总经办,七楼美食广场有紧急情况,疑似阮总家属到访,请求指示。”
对讲机里,传来张谦冷静的声音。
“稳住客人,不要起冲突。我马上请示阮总。”
李经理松了口气,对着程佳禾,挤出一个更恭敬的笑容。
“几位,实在不好意思,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到我们贵宾休息室稍等片刻,喝杯茶。我马上去核实一下情况,好吗?”
“这还差不多。”
程佳禾觉得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建国也捋了捋自己的花白头发,重新摆出了长辈的架子。
一家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趾高气扬地走向了贵宾休息室。
我看着屏幕,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走吧。”
我对陆景深说。
“该去见见我这几位‘尊贵’的家人了。”
陆景深站起身,为我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
“妆花了没?”
我问他。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然后笑了。
“没有。”
“今天的你,是全场最强的女王。”
06 我的商场
我和陆景深,并没有直接去贵宾休息室。
我让张谦把他们一家,直接“请”到了“云顶”餐厅。
当然,是通过员工通道和货运电梯。
当阮建国、阮承川和程佳禾,被带进“云顶”那间能俯瞰全城景色的最大包厢时,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震惊,狂喜,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
“我就说嘛!报我小姑子的名字,肯定好使!”
程佳禾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兴奋地在铺着高级羊毛地毯的地面上,转了一圈。
她伸手摸了摸包厢里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圆桌,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如繁星般的水晶吊灯。
“天哪,承川,你快看!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阮承川也早已被眼前的奢华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拘谨地坐在一张紫檀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阮建国背着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从这里望出去,半个城市都踩在脚下。
车流如织,高楼如林。
一种前所未有的权力感和满足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哼,这还差不多。”
他故作镇定地评价了一句,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看来,今安那丫头,在外面混得是真不错。”
他自言自语。
“何止是不错啊,爸!”
程佳禾凑了过来,语气里充满了谄媚。
“这整个商场,都叫‘今安广场’!说不定就是她开的呢!她现在可是大老板了!”
“她开的?”
阮建国愣住了。
这个想法,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一个被他视为“泼出去的水”的女儿,一个他认为只需要“安分守己”的女儿,竟然能开这么大一个商场?
他不敢相信,但心底深处,又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和骄傲。
“肯定是!要不然名字怎么会这么巧?”
程佳禾言之凿凿。
“爸,您想啊,今安现在这么有钱,那她这个当女儿的,是不是也该好好孝敬孝敬您了?”
“还有承川,她这个当妹妹的,是不是也该帮扶一下自己的亲哥哥?”
“五套房算什么呀!跟这个大商场比起来,九牛一毛!”
她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阮承川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对啊!
如果妹妹真的这么有钱,那昨天他拿走的那五套房,好像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他应该得到更多!
他们一家三口,正沉浸在即将发大财的美梦里。
包厢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我走了进去。
陆景深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而强大的骑士。
包厢里的三个人,同时回过头。
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们的表情,再次凝固了。
“今……今安?”
阮承川第一个结结巴巴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程佳禾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看看我身上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又看看我身后的陆景深,再看看这间奢华的包厢,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只有阮建国,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他把腰杆挺得笔直,摆出了父亲的架子。
“你还知道来?”
他冷冷地问。
“我还以为,你昨天签完字,就跟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我没有理他。
我走到那张巨大的圆桌旁,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陆景深为我拉开椅子,然后站在我身后。
“喜欢这里吗?”
我开口了,问的却是他们三个人。
“这……这里是……”
程佳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今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商场,真的是你开的?”
“是。”
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们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程佳禾的眼睛,瞬间迸发出无比炙热的光芒。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哎呀!我的好妹妹!我早就知道你最有出息了!你看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呢?我们都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
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
我微微一侧身,避开了。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嫂子。”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程佳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把目光转向我哥阮承川,“昨天,在那份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我,阮今安,和你们,就只是法律意义上,还有一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阮今安!你怎么跟你哥嫂说话呢!”
阮建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是你爸!他は你亲哥!你现在有钱了,出息了,就不认我们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
“你别忘了,没有我,哪有你!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
“是吗?”
我笑了,笑得有些冷。
“那你们昨天,逼着我放弃所有财产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身上流着你的血?”
“你把五套房全都给阮承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亲哥?”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泼出去的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生我养我的爸?”
我一连串的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他的脸,憋得通红。
“那……那不一样!”
他强词夺理。
“你是女孩,他是男孩!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自古以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的身高,加上高跟鞋,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畏惧了一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男人。
“爸,大清已经亡了一百多年了。”
“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这个道理,连小学生都懂,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
程佳禾眼看亲情牌打不通,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她双手叉腰,露出了市井泼妇的本色。
“阮今安,你别给脸不要脸!就算这商场是你的又怎么样?你爸说得对,没有他,哪有你!我们今天来你这,是看得起你!”
“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你这么有钱,凭什么五套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这不公平!”
“哦?”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那嫂子觉得,怎样才算公平?”
“至少……”
程佳禾眼珠子一转,狮子大开口。
“至少再给我们……不,给我们家乐乐,这个商场的股份!百分之五十!”
“你疯了!”
连阮承川都觉得她异想天开。
“你闭嘴!”
程佳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然后,她又转向我,理直气壮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便宜外人!不如给了自家人!给了你亲侄子!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看着她丑陋的嘴脸,听着她荒谬的言论,突然觉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我的生命。
我没再看她,而是对站在门口的张谦和几个保安,挥了挥手。
“张经理。”
“在,阮总。”
“我这几位‘家人’,说他们是来看得起我的。”
“现在看完了,可以请他们走了。”
“另外,从今天起,今安广场所有商户,将这三位,列入永久黑名单。”
“我不希望,在我的地盘上,再看到他们。”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地扎在他们心上。
“是,阮总!”
张谦一挥手,两个高大的保安,立刻走了上来。
“你……你敢!”
阮建国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我是你爸!你敢把我赶出去?”
“阮今安你个白眼狼!你会遭报应的!”
程佳禾尖叫着,试图冲过来撕扯我,被保安一把拦住。
阮承川则彻底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保安一左一右,架住阮建国和阮承川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等等。”
我叫住了他们。
我走到阮建国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昨天他扔在桌上的那个信封。
里面装着五万块钱。
我把它塞进了阮建国那件洗得发白的汗衫口袋里。
“爸。”
我叫了他最后一声。
“这是你昨天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
“就当是,我买断我们之间这二十多年父女情分的,最后一笔钱。”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07 身后余光
阮建国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着自己口袋里那个信封,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不是愤怒,不是固执。
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羞愧和茫然的,彻底的溃败。
程佳禾的咒骂声,还在继续。
“阮今安你不是人!你会后悔的!你等着!”
阮承川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冲着我,哀求道:
“妹妹,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我转过身,对保安说:
“请他们出去。”
保安不再犹豫,半拖半架地,把他们一家三口,弄出了包厢。
程佳禾的哭喊声,阮承川的求饶声,阮建国的粗重喘息声,渐渐远去。
直到厚重的包厢门,被重新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
阳光正好,车水马龙。
一切都和我来时一样,但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陆景深走到我身边,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膀。
“都结束了。”
他低声说。
“嗯。”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结束了。”
那些曾经束缚我的,伤害我的,让我夜不能寐的枷锁,在这一刻,被我亲手,彻底砸碎。
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终于飞向了天空。
“后悔吗?”
陆景深问。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
我看着窗外那片广阔的天地,轻声说。
“我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我花了太长的时间,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真正的安稳和底气,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从一个‘家’里索取的。”
“而是靠自己,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陆景深笑了。
他伸手,温柔地拂去我眼角一滴不自觉滑落的泪。
“恭喜你,阮总。”
他说。
“欢迎来到,属于你自己的新世界。”
窗外,阳光万里,一片晴空。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身后那些人,那些事,都成了余光里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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