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春,一位衣着朴素的市委领导悄悄走进东北工学院的学生活动中心。礼堂灯光昏黄,台下五百多名大学生坐得满满当当。学生突兀地抛出一句:“武市长,您家里有几大件?”现场先是一片哗然,随后传来爽朗的回应:“黑白电视机算一件吧?”这种没有距离感的对话,让台下的青年们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位沈阳市长武迪生,跟他们想象中的“官员”不太一样。
三年后,武迪生的名字因意外坠机悲剧被国内外媒体反复提及。1993年11月24日下午,他搭乘以色列方面租用的直升机,准备前往贝尔·谢瓦市洽谈城市改造项目。飞行数据记录停在18时12分,机身撞向荒漠边缘的石崖,旋翼断裂,机体当场解体。机上五人,无一生还。红色封条贴在残骸上时,驻以工作人员拨通了北京的电话。第二天22时,市长协会接线室的铃声刺破夜色,陶斯亮听到“武迪生出事了”这几个字,只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时间拨回1991年5月。王平,这位靠《母与子》雕塑正迅速走红的青年艺术家,把陶斯亮领到沈阳驻京办。开门见山的议题——“沈阳文化到底像什么?”武迪生摊开一张城市轮廓图,用铅笔圈出几片老工业区,冒出一句带着自嘲的概括:“傻大黑粗。”在那场持续三小时的座谈里,他不断比划:“要有自己味道,不能只剩钢水、车床和锅炉厂的噪声。”谈话结束,他把速记纸塞进随身文件夹,转身又去赶开发区现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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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年,陶斯亮调任市长协会副秘书长,与武迪生接触更密。协会例会结束,两人常在走廊边的小茶几旁交换想法:新型保障房怎样让工人能按月分期、郊区菜农怎么搞模块化培训、电台频率如何覆盖环城四县。电台计划尤让他挂怀——一套调频发射机动辄六七十万元,技术员工资还得单列。资金没有着落,他却不肯轻易放弃。“还得想别的路子。”他说完,低头把稿纸对折揣进胸前口袋。
在沈阳,武迪生的“平民”并非口号。1985年他搬进三八里一栋无电梯的六层住宅,单位给的是四间房,可他把里屋分隔成书房兼卧室,留出的十几平方米当客厅。来家里的人总被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君子兰吸引——盆土一尘不染,却始终不见开花。有人打趣:“市长,这花跟您的日子一样节俭。”他笑着摸摸叶片:“省点肥,别折腾它。”
住房难是沈阳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大难问题。武迪生在城建会议上直接拍板:棚户区改造先拆先建,市财政利息补贴一半,施工方回收成本后可按比例分房。此举让不少干部替他捏汗,资金链稍有差池,责任都压在市政府。“账我清楚,别怕。”他把手往下一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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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他对经济数字精打细算,对个人仪表却毫无兴趣。早班公交上,时常能看到一个提着公文包、外套袖口打着补丁的中年人挤在车门处,那就是武迪生。司机后来回忆:“他从不让人给占座,到了站还要跟乘务员说声谢谢。”
1993年10月,沈阳市长远程访问以色列的计划定下来。行前,市长协会为他安排了一顿简单的饯行饭。人没齐,他先到会场,在餐巾纸上写下隔天会议的要点。临入席,他忽然对陶斯亮说:“我有个大缺点——好赖人不分。”短短一句,像是随口诉苦,又像自我警示。陶斯亮劝他,“宽厚是优点”,他却摆手:“心太软,有时分不清谁真谁假。”灯光笼着茶烟,那张写满笔记的餐巾纸被他折成四方,塞进书本,成了最后的手迹。
事故发生后,遗体火化地选在特拉维夫。11月30日清晨,运送骨灰的班机降落北京首都机场。按规定,本应低调处理,但消息还是在沈阳街头传开。12月6日,灵车驶向回龙岗革命公墓,沈水湾大桥两侧站满自发悼念的人群。风零下七度,不少老工人抖着手举白花。车窗外,有人轻声念:“市长,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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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迪生在任时,几次出差都住普通标间,伙食费只报标准餐。后来有人替他算过:若利用手中批文、工程、人事,索要好处轻而易举,单是市政基建项目就能收进无法想象的数字。然而,他的工资单、津贴表、购物发票连同那张折痕斑驳的餐巾纸一道,被家属装进旧档案盒。盒盖写着“工作留痕”。
慕绥新接任沈阳市长后,场面一度形成强烈对比:名表雪茄、豪车鲜花,一度成为财经版面的暗线。市委老干部曾感慨:“同样的权力,不一样的心性。” 直到2001年的反腐风暴,沈阳政界彻底掀开盖子,一些人这才想起那位在公交车上挤来挤去的“平民市长”。
武迪生的教育电台愿景终于在1998年转为现实。市广播局沿用他当年写在档案袋封皮上的频点规划,开设“农技课堂”节目。首日播出完毕,导播室墙角那台旧收音机放着电流声,一个技术员合上话筒,说了句:“要是武市长能听到就好了。”一句并不抒情的话,却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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