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旅顺博物馆的“明谕琉球国王敕”再次展出,世人目光聚焦于中琉藩属关系的政治印记时,却容易忽略一个更深层的文明脉络——琉球国的诞生与繁荣,早已深深植根于源于福建的南岛语族迁徙浪潮,以及闽南海商构建的贸易网络之中。这两股力量跨越千年,不仅塑造了琉球的文化基因,更共同奠定了西太平洋地区“陆海共生”的文明交流格局,而长期的册封朝贡体系,更让琉球与中华帝国结下难以割舍的文化情结,为“中国结”注入厚重的历史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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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谕琉球国王敕(局部)
一、史前迁徙:南岛语族的“风之路”,琉球文明的远古序章
在闽南海商扬帆远航之前,源于福建的南岛语族先民,已开启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海上迁徙,为琉球播下了文明的第一粒种子。国际学术界公认,以福建为中心的中国东南沿海,是南岛语族的重要起源地,而平潭壳丘头遗址群(距今7500年至3000年)正是这一“海洋文明摇篮”的核心实证。这里出土的贝丘遗存、独木舟制作痕迹与水稻种植遗存,勾勒出南岛语族先民“以海为田、以舟为家”的生存图景,也揭示了他们向海洋扩散的最初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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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潭壳丘头遗址
距今6000多年前,乘着季风与洋流,南岛语族先民从福建沿海出发,经台湾岛逐步向琉球群岛迁徙。这并非偶然的漂泊,而是凭借对星象、洋流的精准认知,以及成熟的独木舟航海技术完成的有计划拓殖。遗传学研究已证实,福建史前人群与琉球早期居民存在密切的血缘关联,而语言学证据同样指向这一渊源——琉球语中部分基础词汇与南岛语系核心词汇高度相似,尤其在“舟船”“海洋”“稻米”等与生存密切相关的概念上,保留着源自福建先民的语言痕迹。
南岛语族为琉球带来的,是一套完整的“海洋生存体系”。他们将福建沿海的贝丘渔猎技术、水稻种植经验带到琉球,使原本荒芜的岛屿逐渐形成稳定聚落;其创造的干栏式建筑、绳纹陶器工艺,成为琉球早期文化的鲜明特征,与壳丘头遗址出土的史前遗存呈现出清晰的传承关系。更重要的是,这种“向海而生”的族群基因,为后来琉球成为西太平洋贸易枢纽埋下了伏笔,使其从诞生之初就具备了海洋文明的开放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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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美国人画下的琉球
来源:《美国舰队远征中国海域和日本的记述(1857)》
二、千年经略:闽南海商的贸易网,琉球繁荣的动力核心
如果说南岛语族奠定了琉球的文明根基,那么闽南海商则以贸易为纽带,将琉球推向了西太平洋文明交流的中心舞台。明清时期,随着“闽人三十六姓”移居琉球,闽商集团正式将琉球纳入“闽南-琉球-长崎-东南亚”的三角贸易网络,开启了双方深度绑定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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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登地图(局部)
闽商对琉球的塑造,首先体现在经济结构的重构上。他们将福建的德化瓷器、漳州丝绸、武夷茶叶等手工业品运至琉球那霸港,再转销至日本长崎与太平洋岛屿各国;同时将日本的铜料、白银,南洋的香料、苏木经琉球集散后,输入闽南及中国内陆市场。琉球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这一贸易网络的“中转枢纽”,那霸港迅速崛起为西太平洋最繁忙的港口之一,而久米村的闽人后裔则成为贸易的实际操盘者,掌控着商品流转、文书翻译与航海导航等核心环节。
贸易之外,闽商带来的还有文化与技术的全面渗透。饮食上,番薯、瓜茄姜蒜等福建作物经闽商引入琉球,解决了当地粮食短缺问题,而“豚角煮”“苦瓜杂炒”等菜式则直接传承了闽菜的烹饪技艺;手工业上,闽商传授的造船技术、瓷器烧制工艺,推动琉球形成了自己的手工业体系;制度上,他们协助琉球制定贸易规则、完善外交文书体系,使琉球逐步融入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文明圈。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统治东南沿海时期,更是将这种联系推向顶峰——琉球不仅是郑氏集团的重要贸易据点,更是其获取战略物资、协调东亚各方关系的“缓冲地带”,闽商的影响力由此深入琉球政治、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
三、册封朝贡:文化情结的纽带,“中国结”的千年凝结
若论琉球与中华帝国最深的“中国结”,当属延续五百余年的册封朝贡体系,这一制度不仅是政治上的藩属联结,更孕育出根深蒂固的文化认同与情感羁绊。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琉球正式称臣纳贡起,明清两代共派遣24次册封使赴琉,册封琉球国王的合法性,而琉球则坚持“一年一贡”或“两年一贡”的定制,始终以“藩属”自居,恪守臣属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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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琉球全图册·册封仪(清 故宫博物院)
朝贡之路成为文化传播的核心通道。琉球进贡使团每次赴华,都会携带大量学子入国子监求学,这些留学生系统学习儒家经典、诗词书画与典章制度,归国后多成为琉球政界、文化界的核心力量,推动儒学在琉球的普及——琉球王室效仿中国建立文庙,推行科举制度,将“忠君孝亲”的儒家伦理融入社会治理,使中华传统文化成为琉球的精神内核。同时,使团还会采购大量中国典籍、书画、乐器与工艺品带回琉球,使汉字成为琉球官方文书的通用文字,中国的书法、绘画、戏曲等艺术形式在琉球落地生根,形成“事事仿中”的文化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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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國王送官生入明朝国子监读书留学
这种长期的文化浸润,让琉球形成了强烈的中华认同。即便面临日本萨摩藩的武力胁迫与势力渗透,琉球始终坚守对中华帝国的朝贡义务,在明清易代之际,主动遣使归附清廷,请求颁赐新印与敕谕,延续册封关系。这种“宁负强邻,不负中华”的选择,正是文化情结的生动体现。而中华帝国也始终将琉球视为“屏藩”,在其遭遇外侮时予以声援,形成“君仁臣忠”的双向羁绊,这道跨越千年的“中国结”,让琉球在文化基因上与中华紧密相连,成为东亚文明圈交流互鉴的典范。
四、文明共生:闽南根与中国结,西太平洋文化体系的奠基
南岛语族的远古迁徙、闽南海商的千年经略,以及册封朝贡体系下的文化交融,共同为琉球编织了一张“闽南根脉”与“中国情结”交织的文明网络,而这一网络的辐射效应,最终奠定了西太平洋文化体系的基本格局。
从文化认同来看,琉球形成了“兼容并蓄”的独特文明形态:其底层是南岛语族带来的海洋基因,中层是闽商注入的闽南文化元素,顶层则是通过朝贡关系吸收的中原文明,三者共同构成了琉球“既非纯粹中国、亦非纯粹外洋”的文化特质。这种特质使琉球成为西太平洋文明交流的“中介者”——它将中国的儒家思想、手工业技术通过贸易网络传入东南亚与日本,又将南洋的香料文化、日本的工艺技术带回中国,促进了不同文明的互鉴融合。
从贸易体系来看,闽商与琉球共同构建的“海洋贸易秩序”,打破了地域隔绝,形成了西太平洋地区互联互通的经济格局。这一体系以福建为起点,以琉球为枢纽,连接起东亚与东南亚的广阔市场,使商品、技术、人员的流动常态化,为后来全球化贸易的形成提供了早期范本。更重要的是,这一贸易网络始终以和平交流为核心,不同于西方殖民扩张的掠夺模式,彰显了中华文明“协和万邦”的海洋观。
如今,尽管琉球已更名为冲绳,但南岛语族留下的海洋基因、闽商带来的闽南文化印记,以及册封朝贡体系孕育的中华情结,仍深深镌刻在当地的饮食、语言、建筑与民俗之中。从冲绳街头的“唐芋”(番薯)摊,到久米村的闽式古宅;从与闽南语相似的词汇发音,到延续至今的祭祀习俗,都在诉说着这段跨越千年的文明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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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冲绳县那霸市首里城·守礼门
琉球的故事,本质上是福建先民向海洋探索的故事,是中华文明与海洋文明共生共荣的故事。南岛语族的“风之路”、闽南海商的“贸易网”与册封朝贡的“文化结”,不仅塑造了一个独特的琉球,更奠定了西太平洋地区开放、包容、互联互通的文化底色,为今天的海洋文明交流提供了深刻的历史启示。
作者 | 吴必虎 豆包
编辑 | 周晴
图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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