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的一个傍晚,云南麻栗坡县城的上空飘着细雨,街边商店亮起的白炽灯映出斑驳光影,边防部队营区里却正在为一件事忙碌——第二次大规模老山扫雷即将启动。
老山主战场在1980年代留下了超过130万枚各式地雷,边民和巡逻分队经常受伤。中央下达彻底清除的指令后,陆军工程兵抽组精干力量成立扫雷队。通知一下发到成都军区某工兵团,一名31岁的四级军士长率先递交申请。
他叫李川,四川蓬安人,1991年入伍时是名汽车修理兵。八年里跑遍高原工地、野战施工点,手握扳手与液压钳,油污是常态。可他始终记得儿时听长辈说起的参战英雄,心里认定:真正的士兵,得到最危险的地方才能算完成使命。
工程兵团第一次集中动员那天,会场里上百号人,李川举手的动作显得突兀。团长略带担忧地提醒:“排雷不是演习,缺少经验,可能一脚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一句话压得空气凝固,可李川没有缩手。
手续呈报上去,军区很快批复,但附带条件:先编入机动保障分队,负责设备维修。表面看是照顾,实际是考察。李川心里跟明镜似的,反而更坚定要到前沿。夜里熄灯后,他捧着《地雷爆破原理》抄笔记,硬是把几十种地雷结构背得滚瓜烂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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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集训营地尘土飞扬,探雷器哔哔声此起彼伏。李川常把探针插进沙土再闭眼触感,二十秒内能分辨钢珠雷与压发雷的差别。“你只要指挥就行,何必和新兵一起蹲坑?”同班老战友劝他歇歇。他晃了晃脑袋:“班长要先把命豁出去,兄弟们才肯跟着干。”
考核那天,顶杆、探测、标识、取爆,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评委给了全优。紧接着,扫雷二队编成,李川被任命为班长,位置终于逼近雷场。一纸电报却从老家飞来,母亲一句“别去”写得泪痕斑驳;电话那头,女友只说了四个字:“回来或者分手。”
情感与职责像两股绳子勒紧胸口。思考整整一夜,李川写下平生最短的一封信:本人自愿执行任务,如有不测,望体谅。信投进邮筒,他背起行囊随队南下。火车过滇黔交界,车窗外山峦起伏,他握紧了迷彩包带。
2000年1月5日凌晨四点,老山雷场。山风裹着寒雾,能见度不足十米。带队排长低声下令:“一号通道,开工。”李川率先卧倒,探雷器呈扇形缓扫,耳机里传来细碎尖啸,前方三十厘米处确认为防步兵压发雷。按流程,他用起爆针定位引信,轻旋三周,取出雷管——这一套动作训练时不到一分钟,此刻耗时五分钟,汗水顺颈窝流到背心。
密林里的危险远不止金属埋设物。枯木、腐叶下常有越军遗留的手榴弹和绊线雷。一次巡检时,下士赵刚低呼:“班长,有条线!”李川蹲伏细看,绊线连着一枚M14定向手榴弹,拉力触发只需一两斤。他用树枝压住引信齿轮,剪断另一端钢丝才化险为夷。短暂的寂静后,大伙儿才发现背心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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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雨季闷热,蚂蟥肆虐。扫雷二队负责打通12号界碑巡逻道,一天行军八小时,衣领里常钻进吸血虫。排长教的土办法是“狠拍加烟头烫”,身上留下斑斑紫痕。更棘手的是毒蜂蛰伤,肿胀加剧会影响握力,扫雷器一旦拿不稳,后果不堪设想,队医总备着肾上腺素针。
对技战术要求最高的,是处理重叠埋雷。越军喜欢在压发雷下再藏一枚弹药罐,意在炸穿防雷鞋底。李川在一处小坑探出第一颗后,觉出土层松动,立即停手改用木质拨杆,以防金属摩擦击发;最终清理出上下两颗,写入作业日志“老山A区·双层埋设”案例,被作为教范通报全线。
4月,二队已开辟安全通道近3400米,共销毁地雷7900余枚、各类未爆弹270余发。军分区授予集体三等功,李川个人被记二等功。
褒奖电报送到营房,他没有庆祝,只把获得的津贴悄悄寄回蓬安。月底,邮差送来两封信,一封是父亲:“安全回来就是好样的。”另一封来自女友,字迹依旧秀气:“等你完成任务,我们再谈未来。”
老山山风依旧,铁丝网和警示牌日渐向纵深退去。雷区在地图上一块块被涂成安全绿色。有人问李川,排雷究竟图什么?他笑着答了一句:“图把‘危险’两个字从土地上抹掉,这活儿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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