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对“好老师”的道德透支

在这个热衷于宏大叙事、且早已习惯了情绪速朽的时代，上海一位31岁女教师诸倩芸的离世，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那些光鲜亮丽的教育KPI泡沫。

她走了，年仅31岁。在很多人的31岁还在为抢一张演唱会门票尖叫，或者为还不完的房贷焦虑时，她的人生定格在了讲台和病榻之间。

新闻里说，她是“好老师”。怎么个好法？曾获行政奖励，对学生严厉又温情，分发食物，甚至亲自把手写贺卡送到学生家里。更戳心的是，她在病痛缠身、生命倒计时的时刻，还在社交平台上安慰别人：“再坚持一下，天就快晴了。”

看着这些文字，我没有感到那种被滥用的“正能量”感动，只觉得胸口发堵，甚至有一丝愤怒。

诸倩芸老师说：“青春的夏天不会永远晴朗。”

是的，对于她的家人和学生来说，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她是一位好老师，这毋庸置疑。但在这个悲伤的时刻，我更希望她下辈子，能做一个哪怕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拼命，但能长命百岁、能在大雨天躲在屋檐下给自己温一杯茶的普通人。

天堂没有教案，没有早自习，也没有没完没了的打卡任务。诸老师，这次别再给别人打气了，这一觉，请睡得安稳些。

至于活着的人，别光顾着感动。保护好那些还站在讲台上的“诸倩芸”们，别让“蜡炬成灰”成为他们唯一的宿命，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敬意。

01 别把“春蚕到死”当唯一的赞歌

我们特别喜欢歌颂牺牲。教科书里写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诗美吗？美，但是残忍。它暗示了一种逻辑：一个好老师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耗干。

诸倩芸老师5月还在拿奖，11月还在给自己打气，12月就走了。这中间的每一天，由于我们不知道的具体病理细节，无法妄断工作与疾病的直接联系，但我们太熟悉一线教师的生存状态了：早上六点半的早自习，深夜十一点的备课，永远回不完的家长群消息，以及填不完的表格、应付不完的检查。

在这套精密运转的教育流水线上，诸老师是一个“异类”。因为她还保留着那种古老而笨拙的温情——手写贺卡、家访。在如今这个所有教育行为都被量化、被数据化、被电子化的年代，这种“手作”的温度，是奢侈品。

然而，奢侈品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往往就是具体肉身的过度磨损。当我们在这边含泪点赞“人品贵重”时，有没有想过，这种“贵重”是否太沉重了？如果一个行业的“优秀”标准，需要从业者透支健康、甚至献祭生命来置换，那么这个标准本身就是有病的。

02 渡人者如何自渡？

最让我难受的，是她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那段话。她告诉学生：“所有风雨，都会是人生风景。”

这是一碗多么温柔的鸡汤，却也是一剂多么苦涩的安慰剂。她在渡人，可谁来渡她？

她在重病之时，依然扮演着“强者”的角色，安慰网友，激励学生。这似乎成了好老师的一种肌肉记忆，永远展示阳光，把阴霾吞进肚子里。

我们的教育环境，赋予了老师太多的神性光环，却剥夺了他们作为“人”的脆弱权。老师不能累，不能哭，不能生病，甚至在临终前，还要保持一种悲剧英雄的姿态。

这种“神圣化”，本质上是一种道德绑架。它让诸倩芸们不敢停下，不敢示弱。她安慰了全世界，唯独无法安慰那个正在死去的自己。

03 停止廉价的感动

诸老师走了，评论区里满屏的“一路走好”。过几天，热搜退去，大家该干嘛干嘛，直到下一个悲剧发生。

如果不希望诸倩芸仅仅成为一个被悼念的符号，我们需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而不是廉价的自我感动。

我的观点很明确，也很世俗：

• 强制性的“熔断机制”： 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别光盯着升学率和行政奖励。当教师身体出现预警信号，或者确诊重病时，是否有强制性的休假和心理干预机制？不要等到发讣告了，才想起来发嘉奖令。荣誉证书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 给教师“去魅”： 家长和社会要学会接受一个事实——老师只是一份职业，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生老病死。别把老师架在道德的神坛上烤。如果诸老师在感觉不适的初期，能哪怕“自私”一点，少改几本作业，少操那份闲心，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我们不鼓励自私，但我们必须捍卫“自保”的权利。
• 教育评价体系的“人性化”改革： 现在的评价体系，太多关注“奉献”，太少关注“健康”。要把教师的身心健康指数，纳入学校管理层的考核KPI。如果你手下的老师一个个都累倒了，你升学率再高，也是带血的政绩。

来源/极目新闻《上海一31岁女教师因病去世，重病时仍在安慰他人，学生：她会给我们分吃的，亲自把贺卡送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