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忆先贤，薪火永延 | 专访伍学焱教授，阐释内分泌学科的传承与创新

日前，由中国民族卫生协会牵头，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与北京协和医院内分泌科性腺学组联合协办的“第五届北京协和下丘脑-垂体-性腺疾病学术交流会暨史轶蘩院士诞辰97周年纪念学术交流活动”在江苏溧阳圆满落幕。本次会议涵盖内分泌学的疆与界、激素与代谢、激素与衰老、激素与生殖、激素与性分化异常及前沿热点问题等多个板块，国内诸多内分泌领域顶尖专家奉献了精彩的学术报告。会后，特邀大会主席、北京协和医院伍学焱教授进行专访，其对当前内分泌领域诊疗理念的更新、协和学术精神的传承，以及对新书《协和性腺内分泌代谢学》进行了深度解读。

Q1

本次会议重点关注“下丘脑-垂体-性腺疾病”，您认为当前该领域最值得临床医生关注的诊疗理念更新是什么？

当前内分泌领域的临床工作重心，最主要的关注点是糖尿病和甲状腺问题，在日常工作中，约80%–90%的病人在门诊就诊属于这一类。但我们必须牢记，下丘脑-垂体-性腺/甲状腺/肾上腺这三大轴系，才是内分泌学的根基，它们调控着生长、发育、水盐平衡及代谢等生命核心环节。许多代谢性问题，其根源可能在于上游轴系的失调1。因此，临床医生需要具备“溯源而上”的视野，不能只满足于在“下游”打捞，而应关注上游，调控源头，从而更全面地理解和管理疾病。

Q2

在纪念史轶蘩院士的时刻召开此会，您认为协和在内分泌领域最重要的学术传承是什么？未来又将向哪些新方向开拓？

协和最重要的传承可以概括为“严谨、求精、创新”，并且始终紧贴临床实际，以解决患者问题为最终目标。所谓的创新，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临床实践中发现的未解难题。只要我们能在某个疾病的认知或治疗上推动哪怕一小步，为患者带来新的希望，这就是有价值的创新。

Q3

《协和性腺内分泌代谢学》其独特的价值和新颖的视角主要体现在哪里？

这本书凝聚了我们团队近30年的临床实践结晶，其最核心的创新在于提出了性腺疾病的“全景式”精准分类体系。传统上，性腺功能减退症仅简单分为“高促”（性腺本身问题）和“低促”（下丘脑-垂体问题）。我们在此基础上，首次系统提出了“混合性”和“负反馈抑制性”两类新亚型。混合性性腺功能减退症即上游（下丘脑-垂体）和下游（性腺）都有问题 。这类患者临床表现类似低促，容易造成混淆和误判，以前常常被归结为单纯的低促，如果我们花大力气去治疗其生育可能性，就可能导致过度治疗。我们还提出了负反馈抑制性低促性腺激素性性腺功能减退症，这指的是外源性性激素（如避孕药）或体内肾上腺产生的大量性激素，负反馈抑制了下丘脑-垂体轴，使其显示出低促的景象2。

此外，我们还按严重程度进行“完全性”与“部分性”分层。有些性腺功能减退患者可能是50多分接近60分（部分性），而有些可能是零分（完全性），程度是不一样的。这种分层对我们精准选择药物剂量和治疗方案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我们强调，对于部分性患者，需关注其病情可能存在逆转的可能，如果继续不改变方案地治疗，就是过度治疗。这种全景式的分类，精细的分类，精确的诊断，帮助我们精准治疗，同时防止过度治疗2。

Q4

本书如何系统阐述“性腺”、“内分泌”与“代谢”三者的内在联系，这对诊治复杂疾病有何实际帮助？

性腺受上级（下丘脑-垂体）精密调控，其分泌的性激素与垂体分泌的生长激素，是滋养我们生命的两种非常重要的激素，生长激素促进机体生长，性激素主导发育成熟，二者相辅相成3。这两者如同长江与黄河，都是我们生命的“母亲河”，二者相互促进，密不可分。如果一个孩子发育提前（性激素作用），必须同步关注其生长是否加速；反之，生长迟缓者，也可能源于青春期启动滞后或失败（体质性青春发育延迟或罹患性腺功能减退症）。近期我们的重要发现是，生长激素缺乏会直接导致代谢紊乱，引发脂肪肝、肝纤维化，甚至进展为肝硬化——我们称之为生长激素相关性肝硬化（GHRC）。而通过补充生长激素治疗提升胰岛素样生长因子-1（IGF-1）水平，可以有效减轻脂肪肝，从而避免肝纤维化，甚至逆转肝硬化4。更进一步还初步发现了非生长激素缺乏原因所致的肝硬化，往往存在生长激素水平增高，IGF-1水平降低的生长激素抵抗的征象。此时，用大剂量的生长激素治疗以提高IGF-1水平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缓肝硬化的进程。因此，我们在书中强调了激素跟代谢的关系，我相信这个理念会惠及到很多患者，也会使我们的同道警醒和关注这个问题。

Q5

书中融入了哪些独特的“协和诊疗经验”，能直接帮助一线医生解决临床难题？

书中分享了许多源自协和临床一线的独到见解和数据。例如，关于生长激素与生育能力关系的新发现5，以及垂体后叶激素（如抗利尿激素）若使用不当可能抑制精子生成等细节，这些都是我们基于自身研究提出的临床警示2。这些经验的核心思想是“平衡艺术”。激素治疗如同配眼镜，度数必须精准匹配。每一种激素都存在一个“生理窗口”，在这个最佳作用范围内，疗效最好，副作用最小。剂量过高或过低，都如同站在窗口的错误位置，无法看到最美的“风景”，甚至带来危害。我们的经验就是帮助医生找到这个针对每个患者的、个性化的“最佳窗口”，实现最安全有效的治疗2。

总结

承志前行，并肩拓宽内分泌学的疆界。本次会议不仅是对史轶蘩院士的深切缅怀，更是对协和精神的传承与发扬。在访谈中，伍学焱教授深入浅出地剖析了下丘脑-垂体-性腺轴领域的前沿进展与协和团队的学术思考。从全景式分类到GHRC新概念，再到对激素“生理窗口”的深刻理解，这些内容不仅体现了协和内分泌科严谨求精的传承，更为一线临床医生提供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宝贵指导，助力推动我国性腺内分泌疾病诊疗迈向精准化、个体化的新阶段。

1. Ma Y, et al. Critical illness and sex hormones: response and impact of the hypothalamic-pituitary-gonadal axis. Ther Adv Endocrinol Metab. 2025 Apr 2;16:20420188251328192.

2. 伍学焱.《协和性腺内分泌代谢学》.2025

3. Aref Y, et al. Recent insights into the role of hormones during development and their functional regulation. Front Endocrinol (Lausanne). 2024 Jan 22;15:1340432.

4. 中国老年保健协会生长发育和性腺疾病委员会，中国民族卫生协会内分泌代谢分会. 生长激素相关肝硬化诊治专家共识. 中华医学杂志，2025，105(27):2266-2275.

5. Chang CW, et al. Growth hormone in fertility and infertility: Mechanisms of action and clinical applications. Front Endocrinol (Lausanne). 2022 Nov 14;13:10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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