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旧木箱里,藏着个巴掌大的铜铃,铃身上刻着细碎的云纹,摇一摇,“叮铃——”的声响清越得像穿越了百年。“这是你太爷爷拉黄包车时用的,民国三十一年在北平的旧货摊淘的。”爷爷指尖摩挲着铜铃上的包浆,阳光斜斜照进来,把铃影投在墙上,恍若看见一辆黄包车从光影里驶出来,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吱呀”的回响。在民国的街巷里,黄包车不是冰冷的交通工具,而是流动的风景,载着众生的悲欢,转着时代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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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不是民国人发明的,最早是从日本传过来的,光绪年间先在上海登陆。那时候上海刚开埠,洋人多,马车、轿子混杂在街头,又慢又乱。有个叫周祥生的商人,看到日本人拉着“人力车”在街头跑,车身小巧,走得还快,就动了心思,批量从日本运了几百辆过来,起了个洋气的名字“黄包车”——因为最早的车身都刷着黄漆。
刚开始的时候,黄包车是新鲜玩意儿,只有洋人和有钱人家才坐得起。爷爷说太爷爷年轻时在上海码头扛活,第一次见黄包车时,围着看了半天,琢磨着“这东西比轿子轻省多了”。没想到没几年,黄包车就火遍了大江南北,北平、天津、广州这些大城市的街头,黄包车一排排停在路边,拉车人戴着草帽,随时等着客人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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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中期是黄包车最鼎盛的时候。上海的黄包车最多,有好几万辆,光是拉车的人就有十几万。那时候的黄包车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车车身是红木做的,坐垫铺着厚棉垫,还挂着纱帘遮阳;中等的是普通木料,坐垫是粗棉布;最次的就是“野鸡车”,车身破旧,轱辘没上油,走起来“吱呀”响个不停。太爷爷后来拉的就是中等车,是跟车行租的,每天要交“车租”,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拉黄包车看着简单,其实是个实打实的苦力活。太爷爷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先去车行取车,把车擦得锃亮,给轱辘上油,再把铜铃挂在车把上,然后去热闹的街口等客。爷爷说,夏天的时候,太爷爷光着膀子拉车,后背的汗像水流似的,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全是盐渍;冬天就裹着件破棉袄,手冻得红肿,拉车时呼出的白气在胸前凝成霜。
拉车人最怕遇到两种人,一种是“难缠的客人”,比如有些富家太太,明明不远的路,偏要绕着走,还嫌拉得慢,到地方了少给钱;另一种就是“刮风下雨天”,下雨时要给客人撑伞,自己淋得浑身湿透,路滑还容易摔跤。有一次下雨天,太爷爷拉着一位先生去戏院,路过石板路时脚下一滑,车翻了,先生的大褂脏了,非要太爷爷赔,太爷爷把当天赚的钱全给了他,还挨了车行老板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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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暖心的时候。有位在中学教书的女先生,每天都坐太爷爷的车去学校,从不催他,还经常给太爷爷带个馒头。有次太爷爷发烧,女先生看出来了,不仅给了双倍的钱,还塞给他一包退烧药。爷爷说,太爷爷一直记着这位女先生,直到晚年还常念叨:“好人有好报。”拉车人之间也互相帮衬,谁要是生病了,其他人就轮流帮他交车租;遇到客人欺负人,大家就一起围上去理论。
拉车人的收入不稳定,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不少,够一家人吃穿;不好的时候,连车租都交不起。太爷爷省吃俭用,把钱攒起来,就想自己买一辆车,不用再交租。爷爷说,太爷爷攒了三年,终于在民国三十五年买了辆二手黄包车,那天特意买了半斤猪肉,全家人吃了顿肉饺子,太爷爷摸着新车的扶手,笑出了满脸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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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就像个小舞台,载着民国不同阶层的人,上演着不同的故事。有钱人家的小姐出门,会带着丫鬟,丫鬟坐在车旁的小凳子上,小姐则靠在棉垫上,手里拿着折扇,慢慢摇着,嘴里还哼着小调;商人坐车时,总爱催着拉车人快点,手里攥着账本,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生怕耽误了生意。
女学生们坐车最是热闹,三五个人挤在一辆车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功课,或者说些学校里的新鲜事,遇到熟悉的同学,还会探出头打招呼。爷爷说,他小时候跟着太爷爷出车,经常遇到女学生坐车,她们会给爷爷糖吃,还教他认字。有一次,一位女学生把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落在了车上,太爷爷特意跑了好几条街,才把书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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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思的是晚上的戏院门口,黄包车排起了长队,拉车人都盼着接个“晚活”。散场时,穿着旗袍的太太、西装革履的先生们从戏院里出来,三三两两地坐上黄包车,有的还在讨论戏里的情节,声音随着车轱辘的转动渐渐远去。太爷爷说,有次接了位唱京剧的名角,那位名角不仅给了丰厚的小费,还在车上哼了一段《贵妃醉酒》,嗓音清亮,听得太爷爷忘了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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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黄包车只是个拉人的架子,里面的讲究可不少。先说车身,上等的黄包车车身用的是硬木,不容易变形,还会在车身上刻着花纹,比如牡丹、莲花,寓意吉祥;车篷是帆布做的,能遮阳挡雨,收放方便。太爷爷买的那辆二手黄包车,车身上刻着几枝梅花,虽然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坐垫和脚踏也有门道。夏天的时候,拉车人会在坐垫上铺一层凉席,有的还会洒点花露水,让客人坐得舒服;冬天就铺厚棉垫,脚踏上也裹着棉套,防止客人冻脚。太爷爷还特意在车把上挂了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擦汗的毛巾和水壶,有时候客人渴了,他还会递上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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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铃是黄包车的“标配”,也是拉车人的“信号”。遇到行人多的时候,拉车人就摇一摇铜铃,“叮铃”的声响能提醒行人让路;有时候拉着客人去僻静的小巷,摇铃也能壮壮胆。太爷爷的那只铜铃,是他的宝贝,每天收工后都要擦一遍,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拉车人的行头也有讲究。夏天大多戴草帽,穿粗布短褂和草鞋,草鞋防滑,还凉快;冬天就戴毡帽,穿棉袄棉裤,脚上裹着绑腿,防止冷风钻进裤腿。太爷爷还有一件“压箱底”的蓝布褂子,是过年或者接重要客人时穿的,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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