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院长贝多广：普惠金融在中国走出独特快车道，下一步是构建高质量生态体系

来源：新浪财经

　　在即将开启的“十五五”时期，中国金融体系正站上新的历史关口。“加快建设金融强国”写入规划纲要，大力发展金融“五篇大文章”，为新质生产力提供支撑、推动实体经济跃升。金融体系的发展重心正向更高质量、更强韧性迈进。

　　在此背景下，新浪财经推出《金融新启航·新引擎新图景》专题，邀请金融业界专家和学者，围绕“十五五”新周期下的金融变革展开前瞻性研讨，本期对话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CAFI）院长贝多广。贝多广表示，过去十几年，普惠金融在中国走出了一条独特而快速的发展之路。

　　“政策在引领各方协作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中国金融体系的政策驱动特征为综合服务提供了独特的协同基础。”他认为，中国还是全球金融科技应用最活跃的市场之一，金融科技深度赋能金融机构。

　　普惠金融的可持续发展一直是行业关注的焦点。贝多广指出，普惠金融领域一直存在“不可能三角”，即覆盖面、价格优惠和低风险三者难以兼顾。要真正做好普惠金融大文章，并实现商业可持续发展，需要在市场规则、顶层设计和技术赋能等方面突破。

　　依托科技进步和政策指引，中国普惠金融走出特色发展之路

　　新浪财经：“普惠金融”（Inclusive Finance）概念最早源于国际社会。结合中国的国情与发展阶段，您认为中国在落实普惠金融方面有哪些独特的路径？

　　贝多广：不同于世界上已有的模式，普惠金融在中国走出了一条非常独特且快速的发展之路。

　　第一，政策在引领各方协作方面起了关键作用。中国金融体系的“政策驱动”特征为综合服务提供了独特的协同基础。通过顶层设计，把银行信贷、保险公司服务、非银机构融资担保、供应链金融等资源整合起来，形成“政策搭台、机构唱戏”的模式，让服务更有协同效应。

　　第二，金融科技深度赋能，构建“场景+数据+技术”的生态闭环。中国是全球金融科技应用最活跃的市场之一，我们可以把大数据、区块链、AI等技术应用到产业园区、电商平台、供应链等具体场景。几年前，国际同行看到我们的数据互通能力都很惊讶——工商、税务、水电甚至社交等多维数据被整合，为银行信贷和保险风控提供了精准画像。

　　第三，普惠金融的“下沉能力”突出，着力解决“最后一公里”问题。中国综合服务体系的独特性还体现在对长尾客群的深度覆盖，包括小微企业、农户、新市民等。通过整合资源、降低门槛，让那些传统机构不敢做、不愿做的群体也能获得金融服务。比如外卖骑手可以通过平台申请“骑行意外险+信用贷款”，快递网点可以通过供应链金融获得应收账款融资，这些都是场景化、精准化的服务。

　　新浪财经：自2013年被正式提出，普惠金融在国内已经发展了十多年，回看中国在普惠金融发展方面的成效，您如何评价当前中国的普惠金融发展水平？

　　贝多广：2013年“发展普惠金融”首次被正式写入《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普惠金融”在中国的语境下被正式提出。2015年，我国首个发展普惠金融的国家级战略规划《推进普惠金融发展规划（2016—2020年）》出台。

　　数据方面，据世界银行2022年6月发布的全球普惠金融调查数据显示，中国在多项普惠金融指标上排位居于中高收入经济体前列，如账户拥有率、移动支付普及率和储蓄参与率等。

　　依托科技进步和政策指引，中国的普惠金融发展呈现出显著的特点。一是数字技术在普惠金融服务降本增效、量增面扩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二是充分利用原有的金融体系，比如鼓励银行成立普惠金融事业部，积极开展支农支小服务，并没有“另起炉灶”成立新的普惠金融机构；三是发展速度非常快而且内容日渐丰富，目前已经从早期的侧重信贷逐步发展为建设包容度更高的普惠金融生态体系。

　　新浪财经：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长期存在。您认为近年来政策和市场机制的改善效果如何？还需要在哪些环节发力？

　　贝多广：我们调研发现，当前小微企业面临现金流不稳健的状况，应收账款拖欠严重，最主要的融资需求是补充流动性资金，且主要是通过向银行申请贷款来融资。

　　而此前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发布了《关于做好续贷工作 提高小微企业金融服务水平的通知》，对于那些贷款到期后仍有融资需求，又临时存在资金困难的小微企业而言，这一优化续贷政策有助于缓解小微企业流动性压力，防范其资金链断裂风险和信贷违约风险，降低融资成本。同时，通过合理延长信贷期限，也减轻了银行不良贷款上升压力，更好助力实体经济健康发展。

　　此外，去年10月金融监管总局、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召开支持小微企业融资协调工作机制动员部署视频会议，这项工作机制的特色是在区县层面建立工作专班，区县工作专班作为银行与企业之间的桥梁，通过“千企万户大走访”活动深入基层。

　　走访过程中，我认为，不仅要摸排小微企业目前的融资需求，还需要结合其日常财务管理、风险防范、资金筹措等方面存在哪些问题，从金融健康的视角去看，不同的经营模式和生命周期下需要哪些金融和非金融服务，然后把依法合规经营、有真实的融资需求、信用状况良好的小微企业推送给合适的银行机构，精准帮扶，提高普惠金融服务质效。

　　破解普惠金融领域“不可能三角”，善用数字化技术

　　新浪财经：普惠金融的发展离不开可持续性支撑。您认为，应如何在商业可持续与社会效益之间实现平衡，推动普惠金融高质量、可持续发展？

　　贝多广：普惠金融领域一直有“不可能三角”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普惠金融拓面、价格优惠及低风险三者很难同时做到最优。要真正做好普惠金融大文章，并实现商业可持续发展，需要在市场规则、顶层设计和技术赋能上寻找突破点。

　　首先，利率需要按照市场的规则来指导，而不是越低越好。

　　其次，顶层设计需要思考中国普惠金融的目标模式，进而制定相应的宏观政策，既要调动银行的积极性，又要防止各家头脑发热、恶性竞争、破坏生态。不同类型银行应该分层有序的开展普惠金融。无论银行的规模是大还是小，都要有自己的商业战略。国有大行的下沉要与其业务方向吻合，不做一锤子买卖；中小银行要在村、镇、县市场做扎实，锻炼好自身的竞争力。

　　最后，通过十余年实践，数字化赋能已经被证明在提升普惠金融服务的可得性、覆盖率、满意度方面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通过运用大数据+征信的综合授信模式，突破了空间和时间限制，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小微企业、农户等群体“抵质押资产缺乏”造成的金融机构“信贷配给”难题。

　　今年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中国人民银行联合发布《银行业保险业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实施方案》，其中“数字化”被反复强调。在新一轮的技术浪潮中，已经能预见到的是，人工智能等技术取得了突破，为数字金融由“数字化”向“数智化”演进提供了技术条件，有助于提升普惠金融服务效率与风控水平，并将为探索破解普惠金融领域长期存在的“不可能三角”难题提供解决途径。

　　新浪财经：2026年是“十五五”规划的开局之年，规划中提出要“大力发展普惠金融”，并完善财政优先保障、金融重点倾斜、社会积极参与的多元投入格局，以增强乡村振兴的资金支持。您认为，未来普惠金融应从哪些方面进一步发力？

　　贝多广：我们认为，高质量的普惠金融应该是一个生态体系，不仅仅包括普惠信贷，还应将普惠保险、理财、投融资服务等都纳入进来，发挥各自优势，共同为中小微弱群体服务。

　　在信贷方面，既要关注生产性融资，也要重视消费性需求。长期以来，金融业对乡村信贷需求主要落脚在生产侧，对消费侧的信贷需求关注不足。从我们研究团队的调研情况来看，一方面，乡村居民的消费性信贷需求是广泛存在的，另一方面，乡村小微企业大部分具有家庭经济属性，融资用途呈现生产与生活、多产业之间的“混合性”，这个时候刻意划分并无实际意义。

　　大力推动普惠保险发展。并非所有经济主体都需要信贷，但所有经济主体都可能遭遇风险，都需要一定程度的保险保障。尤其对于中低收入家庭而言，保险比信贷更为重要。诸如家庭成员患病、意外受伤等并不鲜见的风险事件，会对缺乏保险保障的家庭的财务状况形成直接冲击。未来，保险行业及相关机构应创新普惠保险产品及其可持续的供应机制，以数字化、标准化和智能化的数字普惠保险产品作为普惠保险广覆盖的助推器。

　　构建绿色普惠金融的服务能力。绿色乡村的发展至关重要又充满挑战：一方面，为了实现“双碳”目标，农业和乡村小微企业碳排放问题是不容忽视的；另一方面，许多乡村生产活动与经济脆弱的农村地区的发展和自然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使环境政策的微小调整也可能会深刻影响到他们。因此，绿色普惠金融产品的落地势在必行，它们在助力农业和乡村公正转型、可持续发展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